导读：
在虚拟的修行空间里，两个凡俗的人在为彼此清理烦恼的泥沙：每一筐泥沙都代表着他们每日萦绕不去的俗念尘杂。他们的烦恼雷同却各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焦头烂额，却又能一针见血指出对方痛苦的根源。
他们始终无法找到根除自己症结的钥匙，就算这把钥匙的轮廓能清晰地呈现在彼此的视野———
【我们的每一次重大选择，都基于缥缈虚无的闪念；又是无数次的重大选择，来供养我们的每一次缥缈虚无的闪念】
人物：
甲
乙
地点：
空灵幽静的某处
【甲沉默打坐；乙在一旁奋力倒沙子】
乙：你这个人，无不无聊？
甲：怎么了？
乙：你这一天到底都在想什么，你看看，这么多···
甲：唉。
乙：对面的新同事换了新款短裙，能不能低头看看？领导叫业务组长进去，会不会是加工资？老婆晚上又要查你的微信记录，她到底烦不烦？为什么脂肪肝这么久还是没下去，每个月的酒场总是一推再推，到底要我怎么样？——你看看你！
甲：总的来说，就是贪、嗔、痴。
乙：阿弥陀佛，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胡思乱想？
甲：说一句贪嗔痴当然很容易，关键是和尚可以躲在深山里念经打坐，我们呢？我们念完不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油盐酱醋，上班上学，老人孩子，吃喝拉撒，哪样躲得了？我们都是升斗小民，都需要在琐碎小事中耗尽自己的体力、心力，每天不得不围着心爱的几个人转来转去，我想请问我不胡思乱想，我的家怎么办，我的爱人怎么办，孩子怎么办？最关键的是：我怎么办？
乙：可关键问题是：你所想的，真正有用吗？你日常所提心吊胆的，所牵肠挂肚的，真的能为你爱的人带来价值吗？真正是你所需要的吗？我看未必。
甲：我们总容易陷入一个无限循环的误区——我们不擅长从生活中发现问题，总要等到问题的后果开始严厉惩罚我们的时候，我们才恍然一惊，但是我们接下来要先一点一点承受完问题的惩罚，我们在自怨自艾和叫苦连天中，终于从惩罚中刑满释放，我们还没来得及反思问题的症结出在哪里，就又匆匆上路，我们以为一切都会来得及，我们在路上雀跃奔走，载歌载舞，却没料到新的问题，以新的后果的形式，再一次悄悄来临···
乙：然后我们继续哭，继续骂，继续服刑，刑满结束之后，继续上路？
甲：然后继续哭，继续骂，继续服刑。
乙：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甲：我回答了。
乙：你没说你平时所想的，是否有作用于你真正关心的对象。
甲：我已经说了，是你没注意听：我或者在接受惩罚，或者在走向惩罚的路上。
乙：生活对你来说太苦了。
甲：是吗？
乙：是的。你永远在强调生活的苦涩，这并不是一个人成熟的表现，要知道，你身边还有其他人，有无数你爱的人，你的苦涩会传染他们的。
甲：苦涩是本质，快乐是表层。我不会把情绪表露出来，因为每个人都会迟早揭晓本质。
乙：唉。
甲：怎么了？
乙：人生本苦，我们还来此一遭干什么呢？
甲：我的，结束了？
乙：结束了：42筐，罪孽深重，阿弥陀佛。
甲：你呢？
乙：我想休息一下，等会行吗？
甲：你休息你的，我只倒，不说话。
乙：好的。
【甲开始为乙倒沙子】
【乙静静打坐中，慢慢呼吸急促，心神不宁】
乙：告诉你了不能吃，少吃一口能死啊···他妈，告诉你多少次了，钥匙放在显眼的地方，丢在犄角旮旯谁能看见···对不起，我能不能稍微插一句，出差能不能换个人，我家的老人一直住院，我走不开身···不要发脾气，您其他子女还不如我呢，他们来过病房吗，他们给您买过一斤水果买过一盒保健品？我好心好意伺候您您还骂我···
甲：叮嘱子女晚饭后才能吃零食，白头发17根；和爱人因为钥匙摆放位置、睡前洗不洗澡、晚饭购买食材种类、询问加班具体时限等问题产生争吵23次，白头发20根，皱纹4条；在单位与上级领导、部门同事、来访客户产生大小摩擦及矛盾40起，白头发30根，皱纹一把；在病院和家中老人产生言语冲突20回，因为钱财、子女赡养责任归属、家庭财产分割等问题，导致老人流泪及自己叹息无数次，白头发35根，皱纹···
乙：拜托，请不要念了。
甲：你这不是一天的吧？
乙：当然不是。
甲：你···你何苦呢，把这么久的痛苦，堆积到一天去处理？
乙：唉。
甲：你看，你刚刚批评过我···
乙：我才是最应该被批评的。
甲：你的苦难比我大多了，你看，有老人有孩子，要挣钱要养家，还要一个人承受无数的委屈···
乙：说白了，生老病死，我得伺候无数人都走一遍，我才能走···
甲：唉。
乙：唉。
【沉默】
甲：我们来人间一遭，到底来干嘛呢？
乙：没人给个说法。
甲：为谁呢？
乙：为父母？为子女？为爱人？为职业？为梦想？为寿命？
甲：为兴趣爱好？为朋友知音？
乙：为身世背景？为家教学历？
甲：为吃喝玩乐？
乙：为职称工资？
甲：都不是吧。
乙：都不是吗？
甲：管不了是不是，只能管行不行。
乙：他行，你行，就怕我不行。
甲：你怕担责任？
乙：不是，能力有限，任务太重。
甲：为爱的人承担责任，你会觉得重？
乙：再爱她，任务再轻，关键是你能力有限，你又能怎样呢？有时候晚上做梦的时候，我都在想：我这是何苦呢？给自己背这么大的压力，真的都是我能承受的吗？如果我能承受，当然可以给我，关键是我不能承受，为什么还要硬推给我呢？凭什么呢，谁规定的呢？
甲：不好意思，刚才忘记说数字了，87筐。
乙：比你多多了。
甲：别伤心，你这不是一天的。
乙：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甲：你从来都不一天清理一次吗？
乙：你从来如此吗？
甲：是啊，每个人不都是如此吗：一天结束后，清理一下内心垃圾，排解一下心理压力。
乙：对不起，你们太幸福了。
甲：那你多久清理一次呢？
乙：下一次，也许是我死的时候。
【乙起身欲走】
甲：等等。
乙：怎么？
甲：你回家吗？
乙：是的。
甲：能不能多陪我一下？
乙：你还有压力？
甲：不是，我是想别人帮我出出主意：在家压力大，希望旁观者给出一点意见建议，帮自己找找方向。
乙：好吧。
甲：谢谢。
乙：你什么问题？
甲：和老婆老冷战，身体不好，可又要经常应酬。
乙：就一招：去医院病房走一圈，好好看看那些垂死的人，你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甲：这么简单？
乙：是的。
甲：他们怎么了？
乙：他们都是快死的人，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甲：谢谢你，你的建议我会采纳和照办的。你的呢——为表达谢意，我能否过问下你的问题，然后如果您不介意，我也可以试着给出自己的看法。
乙：我——算了吧。
甲：怎么了？
乙：我琢磨了几十年都琢磨不透，你随便听听就能给出答案？
甲：说不定。
乙：这么肯定？
甲：试试吧。
乙：婚姻上，经常吵架脾气不合，为了子女和老人只能勉强维持；子女教育上，子女顽劣不听话，学习成绩即便打骂也一直上不去；工作上，混到今天一事无成，就凭着老资格勉强混口饭吃，连新入职的小同事都看不起；养老方面，父母子女几个，除我之外没有人照顾老人，我拼死拼活照顾他，他还要经常骂我，真是心力交瘁···
甲：唉，这算什么呢？
乙：啊？
甲：这都不算什么，不是吗？我问你，对于那些尚且没有爱人，子女早亡，无法谋生，老人们早已离世的人来说，你不是幸福到天上去了吗？
乙：可是话不能这么说，我为什么不能和比我要好的人比呢？
甲：关键在于：你比他们又有什么用呢？每个人的家庭和生活都是一个完整复杂的系统，你只参照对方优异的某一方面，当然永远只是痛苦的结论。
乙：那么你给出的参照物呢？
甲：当然也存在这个问题，不过我并没有说：所有没有爱人，所有双亲去世的人都是不幸福的，我只是想说，对于有些人来说，你恰恰是最幸福的，因为你有他们最想要的东西，而他们却没有。
乙：明白你的意思，这是一种变相的自我镇痛。可是，这就是你的方法吗：拿别人的不足来突出自己的已有？
甲：再加一句：在开心的时候，也拿自己的不足来突出他人的所有。
乙：对不起，你等于什么也没说。
甲：好吧，抱歉。
【沉默】
乙：你还记得你为什么结婚吗？
甲：你呢？你还记得为什么喜欢她吗？
乙：你还记得为什么要孩子吗？
甲：你还记得他出生后，第一次和你触碰肌肤的感觉吗？
乙：隐约记得，又似乎早已遗忘。
甲：我们的每一次重大选择，都基于缥缈虚无的闪念。
乙：到头来，又是无数次的重大选择，来供养我们的每一次缥缈虚无的闪念。
甲：我们都是虚无缥缈的产儿。
乙：终生都在服着苦刑，来为无所事事的念头买单。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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