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他时,他眯着眼睛吸烟,内双的眼睛不知望向何处。
他住在隔壁的公寓,卧室的窗户正对着我的。
天下着雪,大朵大朵的雪花簌簌而落,他开着窗户吸烟,灰白色的烟雾野兽一般扑向夜空。
他的手苍白而骨节分明,不顾寒风凛冽,任性地敞着西服衣领,露出同样苍白的颈部。
男人颓败的样子,激起了我本能的保护欲,而他清冷的眼神却似乎在无声的拒绝,拒绝天地可能给予他的任何温存。
他的女人呢?
这个年龄本该有的与之相伴的女人呢?
他又是为何在这样的夜晚,靠着寒冷和烟雾消磨生命?
(二)
第二次见他时是在楼下的咖啡馆。
他请我喝了一杯清酒,他说他的名字叫做流。
他笑起来眼角弯弯,柔柔地如两弯月牙。
瞳仁里的笑温柔如水,和雪夜的清冷判若两人。
“谢谢你,流。”我笑着坐在了他的对面。
“不谢,邻家姑娘~”他轻快地说,他没问我的名字,他似乎喜欢叫我邻家姑娘。
我只是礼节性地回应,一个连我叫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又怎值得我推心置腹?
我缓缓喝下那杯清酒,凛冽的滋味像一把刀,直插胸腹。
我无意识地皱眉,却撞见了流眸子里的怜惜。
我猛然想,在流眼里,一个瘦弱的女子在咖啡厅喝清酒的样子,会不会也是一种颓丧?
(三)
第三次和流见面我们一起从超市走回家中。
太阳西落,我们谈论起来彼此的工作。
“没什么特别的…是个很适合养老的工作。”流笑着,夕辉沿着他柔和的侧脸镶着一道金边。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你的样子,似乎对工作并不怎么在乎。”
“还好吧,我不缺钱。”流说,望着西下的日轮,“也不知道看着太阳落山的样子就会特别想旅行。”
“大概是因为旅行就能杀死现在的自己吧。”
流睁大了眼睛,一副惊讶的样子。
“哈哈,”我笑,“不好意思,开玩笑的,我是个编辑,喜欢玩弄文字。”
这不是真的,我尊重文字,无论看上去是多么荒谬。
“你怎么知道…”他欲言又止。
预感到情绪有如洪水将来之势,我将手搭在他的肩头。
装成小混混的语气——
“兄弟,都会好的。”
(四)
第四次见到流,流递给我一个信封。
他催促着我拆开看,又扭扭捏捏似乎要阻止我这么做。
“流,你究竟让不让我看了?”
“你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终于完全松开了信封,和我保持了一定距离。
我读着信封里头的内容,那是一组关于死亡,雪花和白色烟雾的诗。
它们时而颓败而深沉,时而有轻快有力,时而新生,时而死亡。
我想起了那个雪夜流的眼睛。
不是受伤,不是隐藏,而是某种义无反顾的深情。
我抑制住自己不要哭出来。
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寻求死亡的人,是否是那些更加热爱生命的人?
越热爱,越义无反顾。
(五)
第五次见流,也是最后一次见流时,流说他爱我。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他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腼腆,吞吞吐吐地表明了他的爱意。
“如果我不爱你呢。”我感到悲哀。
“那我就离开这里。”流说,眼里却没有一丝留恋。
我轻轻叹了口气,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迫切地想将我——一个看起来温温和和,有时又有些跳脱的女子看透。
“你…答应我吗…”流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是答应爱我,我以后哪里都不去了。”
小心得如同孩提。
泪水从另外一个次元坠落,我狠下心来摇头。
我想我们都是孤独的剑客,宁愿负伤也不愿为谁停留。
他流下眼泪和我道别。
我也落泪。
爱恨不易,尽管只是匆匆一瞥。
(尾)
直到现在,每当雪夜我还会想起流凝视雪花的眼睛,默默在心底思索,现在的他又流向了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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