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粥

珠海前山的佳食粥档，每日下午六时才开门，可刚到五点，门口便排起长队，这拥挤的长龙中，便常有我。我是一个无辣不欢的人，但在外漂泊多年，身与心都无比眷恋细小而朴实的温暖，于是一碗瑶柱鸡丝粥配油条，再加一碟素肠粉便成了最好的慰藉。

沿海南方的两座城，路程约三小时，这，是我和小时之间的距离。大约三年前，我和她一路向南，分居在澳门和深圳读书。再之前，我们在重庆。想来少年不知愁滋味，独独偏爱能挑逗舌尖和打开胃口的辣味，麻辣小面，麻辣火锅，还有加了朝天椒的狼牙土豆，都是我们的心头好。

可以想象，在尊重食物原味，连放盐都吝啬的南方，我们的日常饮食有多不畅快。而更要命的是，这里气候湿热，吃辣容易上火。几番“口舌之快”后，胃是满足了，但痘痘、内火、脾虚也找上门来。

于是，我的胃在一番贪图快感的“寻欢”后，开始在美食面前罢工了。而更糟糕的是，我的经济条件也在闹“饥荒”，不再允许我一日三餐都在外胡吃海喝。当时我虽有奖学金，但一方面自尊作祟地拒绝了父母给的生活费，所以交付完学费和住宿费后，却只剩下不多的钱，在资本主义社会的高物价面前实在是捉襟见肘。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为了省钱，我都自己做饭吃，懒散时，只煮个面，兴致稍好些，则炒两个菜。我做饭水平有限，只管温饱，色香味常常只占得一样。小时爱吃，对中国博大精深的美食文化总是身体力行地去研究，但每每来澳门看我，却不得不陪我吃最朴实的DIY饭菜，无法大快朵颐猪扒包、胡椒饼、葡国鸡、水蟹粥、木糠布丁、马介休等各种澳门美食，毕竟在这里，两人出去稍微好点一餐便是几百元。她体谅我的经济压力，也不愿让我打肿脸地去尽地主之谊，只在连着吃了几天我煮的面后稍稍吐槽下我一成不变的菜谱。

但其实，我们也不算太悲凉，澳门有家美味且分量十足的店，叫金玉满堂，小时很钟爱它家的绿豆海带汤，每次来澳门，都要喝下一海碗，它家的烧春鸡、wasabi咸猪手还有超级大什排，也叫人食得津津有味。不过，大抵我们最偏爱的还是澳门不花钱的食物，新葡京酒店的赌场有免费的糯米团，红豆馅的最美味，我们在里面闲逛，每次都要取上好几份，看着来往身着名牌的人，吃得开心又惆怅，幻想有天也能在这里一掷千金，买下橱窗里摆着的那只名品包，做一个堕落的富婆。

还有大三巴，我们常厚着脸皮从街头的第一家钜记饼家试吃到街尾的最后一家，畅销的杏仁饼、蝴蝶酥、海苔蛋卷、葡式曲奇是必须要吃的，其它的诸如鸡仔饼、老婆饼、小蛋饼的也是要尝尝的。幸亏大三巴游客众多，导购也忙碌，否则见我和小时左手一把、右手一把，还亲昵地互相“喂养”对方，大概会气恼不已吧？而大三巴的街尾处，有家Forever 21，我们在胡吃海塞后，常懊恼地摸着圆滚的肚皮，愁思该如何把自己塞进再小一码的衣服里，毕竟我们最终的目标不仅是吃遍美食，还要又瘦又美。

在这座暖湿气流纵横的南方小城待久后，我终于变得乖巧起来，口味也开始变得清淡了。学会了煲祛除湿气的淮山扁豆鸡脚汤，也爱上了只加一叠酱油飘满了清香味的菜心……小时也是，离开家乡，一路向南，我们贪食过各色各味的辣味食物，最终却缱绻在了一碗清粥前。

大抵成长就是这样，年少时你酷爱火热的辣椒，爱追求刺激，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甚至仗着年轻，错把伤害当勋章，年纪稍长后，你终于参透了一碗朴实的米饭里也有洞天的美味。

我和小时口味相投，总欢快地吃在一起。细数我们这些年曾一起吃过的美食足可以编写一本美食手册了。可关于未来，我们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规划，转眼到了毕业，她决定留在深圳悉心灌溉祖国的花朵，而我决定离开南方，北上北京，去逐一个所谓的梦想。

最后离别时，我们在珠海常食的佳食粥档点了老三样：瑶柱鸡丝粥、油条和素肠粉。这离别远不如青春电影里那般轰烈，甚至不见啤酒这位践行里的常驻嘉宾。我们平和地说着过去，现在和未来，又有一些怅然若失。我想起在我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她常给我邮寄各种吃的，每每我去深圳时，她都会带我去吃各类好吃的，像要弥补这段时间我胃里的空虚似得。最后，我们成为了称霸海岸城的“食王”，那一片就没有我们没吃过的美食。

可这之后，我再不能只三个小时便到达她身边，去吃她最爱的鸡汤小馄饨了，她也无法借着看我的理由常常来澳门品尝那些好美味的糕点了。提到这，钜记的导购应该松了口气。

回到那晚，我喝着碗里的粥，想说，说什么“让我们干了这杯酒，好男儿胸怀像大海”，太悲壮了。而我要细细地品完这碗温热的粥，踏实又坚定地去走前方的路。

我知道，当我疲倦时，总还有一碗热气腾腾清香四溢又养胃的粥在等着安抚我，小时就是那碗粥，我们的友谊也是。

至于麻辣火锅什么的，等我老到掉牙时肯定也会想念它的热辣，然后端起面前的那碗粥，教育儿孙说，照顾好你的胃，少吃辛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