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马树军十二岁,他弟弟马树安五岁。他一点儿不喜欢马树安。
不是因为树安成天像个影子一样成天要跟着他,也不是因为树安更招他娘喜欢,更不是因为树安总把他的东西抢去还给弄坏了。
是因为村里那些悉悉索索、若有若无的声音,那些从街角飘到场院又飘到窑洞的声音——那些声音在嘴角和耳朵间不停漂流,反反复复说着一件事儿。
马家老二不是他爹马红社的种。
这事儿连他班上的富贵、李勇峰都在说!这俩家伙,啥都比不上他马树军,凭什么!
可是他们就是说了,尽管被他揍过一顿,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去传播。班上人看他的眼光都变了,这些人!那种嘲笑加怜悯的眼光,让树军心里的猫四处抓挠。
他开始讨厌那个顶着他弟弟名字的破小孩儿了,连带着,把他娘张连芳也恨上了——你干嘛不好,非要连累我的名声!
他娘倒是毫不知情或者毫不在意一样,每天还是招呼他洗手吃饭,招呼他带上他弟出去玩,招呼他洗脸睡觉。树军现在根本不想在家待,放学玩到饭点回去吃个饭就跑出去了,也不管后面像条小狗一样缀看着他的树安,然后在漆黑的夜色里再匆匆回家上床——树安还一直跟着,这讨厌鬼!
爹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树军想,我一定要让爹把树安赶出去,他都不是咱马家人!
然而马红社一直没转家,光是有汇款单定期过来,村里人都说他爹是个怂皮,连媳妇儿都压不住,“早晚得成了武大郎。”
树军那时候不知道武大郎是谁,可他知道准不是好话,于是他的怒气更甚。现在树安再缀着他,他会在没人的地方吓唬树安,抢走娘给他的吃食,或者把他推倒,等等等等。
可是树安还是缀着他,就算挂着鼻涕眼泪也是还缀着他,远远的。
就这样,在愤怒和压抑里,日子到了八月天,知了开始在树上嘶叫,那天树军准备出去,树安又死皮赖脸地跟上来了,远远地缀着他。
树军要和王宝山他们几个去沟底的黑龙潭砍石头玩——看谁砍出去的石头在水面跳的远,一路上他吓唬树安几回,也没甩掉这个尾巴。
到了水边,宝山他们看见树安,果然一副恶心的表情,树军连忙喊着:“你给俺走远点些!这不带你玩!”
树安只好远远看着他们砍石头,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消失在树后面了。
树军他们又砍了一回儿,歇下来谝闲传。他们聊学校那个老师同学让人讨厌,又聊到黑龙潭咋就老有水,正谈得高兴,突然有个知了在他们后面叫起来了。
树军回过头,看见是树安,手里捂着个啥,一看他回头,高兴地咧嘴笑了。
“哥,哥,你看俺逮了个知了!”
树军厌恶的站起来,他顺手捡起脚边一个生锈的图钉,走了过去。
“我看看!”,说着他拉开他弟的手 ,把知了一把夺了过来,把那钉子一下钉到虫子肚皮上,“让你叫!让你叫!”,然后不顾树安的恳求和抢夺,把虫子往龙潭那边一扔。
然后树安就落水了。
小马完全想不起来树安咋就掉水里的,当时满是惊叫与害怕,他和他们同学都不会水——大人禁止他们去黑龙潭下水(爸妈说危险,老人说:“里面有爷呢,不能下去犯了爷!”)——于是更惊慌失措。
小马只记得他一路跑回家找他娘,看见和他爹一起上矿打工的志安叔回来了,正和他娘在场院里说啥,他娘在哭。
“树安掉到龙潭里咧!”,他一喊出来,娘和志安叔都大惊失色,赶紧跟着他往沟底跑。
下来他记得,树安捞出来了,吐了半天水,然后在家发烧烧了几天几夜,他娘一刻不离的守着,也不和他说话,光是哭。
后来他知道了,志安叔来,是为了告诉他们,他爹在矿上遇上塌方,死了。
然后志安醒了,可是脑子也烧坏了,身子也不长了,接着他发现了——
“大军!”
小马一下子从回忆里跳了出来,发现他居然已经站在家门口,他娘站在场院里,震惊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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