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朱熹《水口行舟》有感
读朱熹《水口行舟》,读罢只觉心中敞然,郁郁层峦,烟波一棹颇有意境,不禁忆起了孤舟里的老翁,烟波浩渺中的白衣寒友。感慨颇多,遂成文,浅谈中国文化中的行舟文学。
通今览古,我们不难发现,水中歌吟,舟中咏叹是中华文脉中从未灭绝的一支。所以笔者不禁思索,行舟文学何以亘古长存,文人雅怀又何以常在舟中淋漓抒发?我们见过大漠里的长河落日,亦见过孤村里的老树寒鸦。古道行瘦马,飞鸟栖复惊,都描绘的是凛冽而衰飒的大气象,大境界。这似乎是值得歌咏的,心怀沟壑者比怀天下,而我们更需研讨的,是文人普遍化的特质,伤春悲秋,高歌低咏,围裹着他们的,也大多是命运之秋的萧萧落木。而河海之柔,正恰好契合了这种特质。庄子曾言:“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善利”“不争”也正是中国文人的潜在特质,于是遇水,则情柔,则有了舟子文化,有了行舟文学。
与此同时,境况不同,抒怀自有不同。文人有行乐舟,盟结寒友,有太白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亦有易安词“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均是心中的诸多感怀,而遇水乘兴。可更多的,是行悲舟。韦应物的野渡无人,王湾的海日残夜,杜甫的月涌江流。我们看到的无一不是在烟波中的感怀,在浩渺中的慨叹。何以至此,吾以为原因有二,其一为作者的境遇与处事态度,而境遇的顺逆则又取决于诗人所处时代的风起云涌。盛唐有大气象,才有了李白的绣口一吐,李白行舟,是送汪伦时的桃花潭水,是欲渡黄河时的直挂云帆。远山淡月,层峦碧波,皆可赋情,李白赋其洒脱,赋其豪情。而晚唐王朝大厦之将倾,才酿就了杜甫的沉郁顿挫,杜甫乘船,乘的是络绎归客的行囊,他心中亦有星垂平野,有月涌大江,可国运衰颓,云梦泽已破碎。故杜甫乘舟,乘的是一汪作客的清愁。原因之二,则是自然景色的引导,中国文人对于山水的体悟,是融我入境式的,是沉浸于山川草木而感情的。如易安词:“兴尽晚回舟”行者兴已尽,欲颓于舟子之中,可后文紧接“惊起一滩鸥鹭”于是作者因鸥鹭情顿生,遂有争渡,此即为景赋人情。见远山如黛,日出江花,心中自有磊落,自会见心而明志,见枯藤寒鸦,孤舟独钓,胸中自郁郁寡欢,愁思顿起。
欧阳修言:“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人在舟中,舟亦在人中,船行水上,水亦在人心中。行舟文学不只有乘舟所思,更有观舟所感。乘舟时诗人是感情主角,可融大我入境,而观舟时诗人则是情感的旁观者,是游离于景色之外的全知解说。柳宗元观孤舟寒江雪独钓,吟出的是江雪里的千年绝唱,欧阳修观十顷波平,抒发的是借啸傲湖山而忘记仕途坎坷的豪情。
仰观中国文学,战地悲歌过于荒凉,陋室吟咏过于凄怆,孤城独访过于悲情,田园诗色过于避世。行舟行舟,乘风,乘浪,乘纵经胡马的乱蹄,乘白衣寒友的感伤。乐水哀水,唯有行舟,朝云暮雨,伴于行舟。唐古拉山口的一地星光,泄出了奔腾五千年的不息荧光,沱河鹰眼下凛冽的疾风,雕出了承载万里黄沙的厚重。纵使而今天堑变通途,万里江河可横渡,我依旧希望,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小舟就从此逝去吧,江海能寄我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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