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父母反复给我们三姐弟灌输“小孩懂事大人喜爱”这样一个钢铁一般的道理,在我父母思维框架里,懂事是这个孩子未来是否能够成材的首要条件,如上好瓷器的胚。
我姐作为女性,基因中自带懂事的属性,不必繁复的教育手段,她也不会长歪。而我那个时候就像一头没有灵魂的牲口,缺乏思考的能力,自然找不到叛逆的方向,对于我父母来说,我是最放心的一个;三姐弟当中,唯独我大哥最好动、贪玩,记忆力用在执行我们父母的意志上总显得不够,是我父母最不省心的一个孩子,经常被我父母教训。在我童年的成长时光中,记忆得最深刻的画面除了放炮仗炸石灰差点致盲之外,其余的一部分就是我爸或我妈教训我大哥的画面。
受教育程度不高的父母与子女的相处方式很多时候就像一个行业的巨头企业和小企业的关系,当没有第三方干预的情况下,这种力量上不平衡的局面就容易形成绝对的垄断和统治。这种统治是很自然就形成的,自人类有了血缘的观念开始就默认了这种关系,人类社会称之为责任。但在一些父母的野蛮扭曲下,这样的责任变成了绝对的权利。我不支持这样的责任关系,因为这种关系一旦形成就不会存在合理的规则,此后任何的政治正确都是由主宰者一方拟定的,而且他们还有随时更改规则的权利,子女不能以当事人的身份上诉或者违抗,倘若违抗,你就触犯了人类社会又一个叫伦理的东西。所以,在温湿的统治思维土壤里,这些愚昧的父母变得愈来愈自以为是,总喜欢以"你懂个球"的理由驱赶家庭的民主意识。
长大后我才发现,家长最容易活成一味药房里的中药,他们被安排在各自的柜子里,当自认为自己的后代思想出问题了就会以责任的名义跳进药罐子里,熬出"我是你爹(妈),我为你好"的汤。喝了药汤的孩子虽然死不了,但病也治不好,反倒是染了一身这味药的味道。
后来,上初中的时候,我在一所全封闭式的中学度过了三年,除了周末,平时都是住宿在学校。在这里我享受到在父母的监管下所不具有的行为自由,也正恰这样的自由,孕育了那个时期的叛逆,而这种叛逆单纯是一场自由和环境的野合。
从家里"懂事"的环境得到赦放,加之行为的高度自由让自己萌生放肆的想法。在那里的前两年,我表现出自己的双重人格:在家继续保持懂事,在学校就厌学逃课,漠视规矩。这个习性我也是那时候发现的,在家里面对爱的压力我会选择妥协和顺从,即使那时候我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但我还是会选择一种阳奉阴违的方式让大家都相安无事。
在学校我就解脱了,在这里没有爱的压力,我可以过另一种生活。
学校有很多规定,其中发型的标准就是一项,要求"精神",但很多时候只有板寸才能符合老师们"精神"的定义,所以我习惯逃避剪成符合"精神"的标准。我开始怀疑早操的意义,甚至觉得穿着校服站在操场上都觉得特别幼稚,所以我经常躲在厕所不去做早操。只要没有校领导巡查课堂,我基本都是穿拖鞋进教室;那时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放纵自己睡到自然醒才去上课,我们的班主任基本上沦为了闹钟的角色。与其说去上课,不如说去进行一个叫"上课"的形式,像哭丧队伍里收钱卖泪的人一样虚情假意,去上课不过是把头埋在书堆里将上一节课或者前一天没有做完的梦再继续下去。
除此之外,我还关心校园黑社会的故事,谨慎地梳理校园帮派的结构乃至他们的活动范围,尽可能地躲避校霸,也尽最大努力塑造自己是一个不好惹的形象。在那个环境当中,只要敢公然违反纪律或者打架,基本能给其他人塑造这样的假象,因为那时候的校霸都崇尚武力跟挑战规矩,在他们观念中,学习是有辱英雄气节和玷污英雄形象的,所以想要为自己打造惹不起的形象的人,都在进行那些被老师视为敌意的行为以此来增加自己身上磷质晶体的英雄光芒。
除了打架外,其他恶劣的事情我做了不少,现在想起来最欠揍的事就是喜欢结合盟邦在宿舍楼拿着强光手电筒抓捕分散在操场各个暗隅的一对对野鸳鸯,虽说那时都是中学生,但因为荷尔蒙引发怀孕的故事也不少出现,所以那时我们制造的措手不及,在今天看来或许还是功德一件,这可能阻止了不止一条不合时宜的生命降世,而在当时,我特别爱这种杀人不用偿命的感觉。
在初中的头两年基本是一个自甘堕落的阶段,学业基本荒废,唯一庆幸的一点是我对一些课外书还感兴趣,在课室上课的时间要是不睡,我偶尔会翻几页课外书看,也就是这些时刻我认识了韩寒,了解了一个初中就辍学的自大狂,乃至后面引发的对学习的思考。
那时我觉得自己在学业上已经帮不了家人满足虚荣了,不让他们蒙羞已经是万幸,所以我一直有中途辍学的考虑,而且还给自己树立了韩寒这样一个正确的价值榜样。唯一一点让我的想法不能落实的原因是我的性格当中还有"懂事"的一面,我不敢违抗父母的期待去当个正儿八经的服务员或工厂工人,我也默认了这是不能得到大人喜爱的。我承认我父母对我的价值观输入太成功了,导致我不敢冒险,我的懂事包含了畏缩,即使我找到了我认为正确的价值榜样我依然不敢效仿。我太怂了,我会不自觉地去放大风险的可能性,因为我父母的价值观里的"懂事"从不包括冒险,为此我恨透了这一点。
接下来的一年就要接受升学考试了,既然认怂了,不能顺利应付升学的关卡一样是会被视作"不懂事"。后来这样焦虑过一段时间之后还是选择了习性的老路:妥协和服从。但我已经抛弃学业很久了,况且我还是一个小社会的捣乱分子,一旦开始学习是会招来嘲讽的,我的英雄气概就荡然无存。我在这样的思考中踟蹰不前,最后靠的是我自己给自己洗脑这样拙劣的方法才让自己开始认真听完一节数学课,我不断告诉自己,我自认为的叛逆不过是拿腔捏调的装模作样而已,本质上也是我"懂事"的延续,不过是换了另外一群人而已,去掉盟邦,我绝不敢逞单枪匹马的英勇。
慢慢的,我在"懂事"的路上越走越顺,我去掉了坏习惯和疏远了一些老朋友,不但准时上课,而且从没再犯瞌睡,成绩也提高了。曾经视我为眼中刺的学级级长把我叫到级长室谈话,他全程好奇于我前一段时间遭遇过的事情,他问我为何能如此迅速得到感悟,实现性格的大逆转。我微微笑,仅仅回答:"我意识到自己蠢了"。级长不依不饶,他要我在班上分享一下自己最近的感悟,当做是为我以往做过的那些错事赔礼道歉,但我果断拒绝。
那一次我知道了有些规矩是像石膏一样被固定好的,你不应该去违抗,相反,如果你服从了还能得到额外的好处。初二第一学期,我跟我大哥还有另外一小伙人爬墙外出上网被学校抓个正着,那次学校给了我们一次大过作为处分。级长见我拒绝就开始给我谈条件,要是我完成这次分享就同意帮我取消掉这个污点。我半推半就答应了,级长脸上堆满了成就感说:"对嘛,年轻人要懂事才行嘛。"
"懂事"成了我克服不了的障碍,到了高中甚至大学也还是听那些"懂事"的大道理,就像恶魂的怨念一样跟着我度过这些漫长的年岁。但我心里依旧蛰伏着叛逆的想法,只是我还没有办法冲破"懂事"的障碍,所以我依然无法实现真正的叛逆。
大学时在王小波的《人为什么而活》里看他描述自己违背学理不学文的家训,觉得那是真叛逆,不懂事的行为,所以异常欣赏,导致后来还买了他的传记翻看,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能从中学个一招半式来缓解自己"懂事"的顽疾,谁能料到自己还是一事无成。
后来经同学介绍,看了一部讲一对夫妇环球旅行的节目,旅途上这对夫妇除了安全的地方没去之外,其他地方都去了个遍,其中包括战火燃烧得正旺的阿富汗和叙利亚,以及受核污染影响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后来我搜索了一些关于他们的资料,原来人家本是成功的商人,经营着自己的外贸生意,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人家回答说纯属为探索生命的意义。
这算"不懂事",好好的富人生活不过,净瞎折腾。但通过观看他们的经历仅仅用“不懂事”三个字来概括又显得有点不温不火,还需要一些别的词来辅助阐释。因为与一般理解的那种游离于规则之外的“离经叛道”不同,他们是主动挑战和打破观念的人。
后来我问自己,要是我有一个机会跟他们去冒险我会不会去,大脑瞬间闪烁好多的问题:父母的养老金、女朋友的命运、万一我死了给家人更大麻烦该怎么办、万一我不死,回来又没钱可花该怎么办……所有冒险的想法运行到我这里就会自然死机。由此我得出结论:我还是太懂事……
VX:泥巴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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