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已经把她忘了。偶尔因为什么事情想起她来,只是重复一句:要是她还活着,该多好!说是同学(高中),在校时没什么交集,井水不犯河水;两个来自不同星球的人被硬生生塞到一个教室里。她很活泼,文艺积极分子,唱歌跳舞,吹拉弹唱,样样红。山三不肯说话,闷头闷脑,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热衷于唱歌跳舞,耽搁时间,文化课落下不少,有得有失。山三对她没什么印象。后来果然只能去当代课老师,一步一步挣扎,转正,从乡村调到城里,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某次她到营业大厅办事,打电话说,老同学呀,我到了你宝地,不出来“接见”一下我么?我是一头懵,什么“鬼”同学!但是,人家声音清脆,悦耳,带有女性的柔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魅力,便兴冲冲地下来了。她认得我,热情地伸出手来,老同学好!我对她完全没印象,跟一个陌生人握手有些尴尬,幸好是女士,还是同学。她穿一身雪白的西装,衣服的颜色太亮了,亮得刺眼,白雪公主般的耀眼;眉毛画得精致,口红涂得有点浓。眼角却有黑眼圈,虽然眼角眉梢都堆着笑意,但缺少震撼人心的灵动。心灵的窗户告诉你,她的一生之坎坷,之纠结,之撕裂。之所以不灵动,是因为长久不快乐或失眠,所有的郁闷都结在一起,形成了深秋乌云堆积似的漆底,怎么洗,怎么擦,怎么刨,也弄不去记录沧桑时光的黑眼圈。
某天打电话给她,说一起吃饭,然后去歌厅玩,并把她学校一位某某女老师叫上。她听了之后很生气,当场翻脸,——你到底是喊我,还是喊她呢?我可不当电灯泡!她发那么大的火,是我没想到的。于是,赶忙道歉,作检讨:喊你,是喊你嘛!她在电话里“破涕为笑”,开心地笑,这还差不多。
在饭桌上,她不停地笑着说了许多学校的事,班上同学们的趣事,赵老师严厉批评学生的事,说到开心处,“咯咯咯,咯咯咯”的笑,因为这笑,似乎春天的风,春天的气息,春天的爱意在学校的每个角落荡漾。尤其是学校大门口的那两棵柳树,一左一右,宛如镇校之宝,春天里的女神。柳丝低垂,摇曳,碧绿,少女们的刘海似的,——当然,这个说法不太准确(在邵阳工作的一个朋友说,写文最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准确”,醍醐灌顶,深以为然。),“刘海”是短的,与“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并不相符。只是说“气息”,春天的一切都应该跟少女挂钩,或者说划等号(春天当属于女孩子,男孩子有春天吗?他们除了蹂躏,糟蹋,掳掠之外,并不会为之生色多少,自然没有,或者说不匹配;即便有力量,排山倒海,但“力量”并非春天必备的一款颜色)。其实,不只是春天,一切美好的东西,比如说,江山如此多娇,或妖娆,或妩媚,无不跟“女”字连在一起。
她的歌声叫人大开眼界,惊为天人,天籁之音。除了电视机里那些女歌唱家之外,第一次听到如此动听的美声唱法歌曲,深深陶醉了。五音不全的人,缺什么,就特别羡慕什么,崇拜什么。有人给你补上,真乃三生有幸了。清亮,高亢,通透,干净,在这流淌着青山清泉水似的歌声中,你似乎看到了她的前世今生。
某天,坐在她红色的䄂珍似的座驾上(比一般的小车稍显小一点),她一边开车,一边说,你是大作家,给我写本传记吧,我一生跌宕起伏,很有故事呢!要别人给自己写传记,山三还是第一次碰到。一般的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呢?普通人只想悄悄的来,悄悄的去,但她不,她想轰轰烈烈的去呢!写本传记?有些吃惊,稍停片刻,便问她,对你一无所知,怎么写呀?最好是等你退休后,要么你自己写个大概或提纲之类,要么接受采访,把你走过的路,淌过的河,走过的桥,遇到过的云,一一说出来……她又“格格”的笑,好!一言为定!不要拉钩钩吧?(山三内心有些慌,徒有虚名,她却认真,如获至宝,丝毫不怀疑这个“大作家”的真伪,不会穿帮么?可见招摇撞骗也会害人)
后来比较熟悉了,建了一个同学群。大家在一起聚会聚餐,山三是个大酒鬼,几次三番酩酊大醉。在歌厅摇摇晃晃,拼命吼歌,或者扭腰摆屁股,踢腿伸臂,做洋相百出状。她多次忠告:你看你,烟不离手,酒不离手,这种生活习惯不利于身体健康,要改,要改哟!不说90岁,80多岁应该的吧?山三在酒池肉林里格外享受,哪里会听呢?权当耳边风……
她退休了,正在为她的传记焦虑,担忧,忽然听说她得了绝症,正在长沙某医院治疗。虽然医院医生医术高明,但病得真了,回天无力。山三同几个同学去看了她,她不像得病的样子,精神还好,清清爽爽的。她说了自己的病,治疗的过程,看不出有丝毫的悲伤,只是说,这个传记没法成了……山三回来没多久,她就魂归故里……
(是因为前几天,她生前的一个美食群的同事怀念她,说她去世四年了……便勾起这些文字。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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