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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新撰《宰相在此》(上)

志怪新撰《宰相在此》(上)

作者: Fabelei | 来源:发表于2019-12-06 16:33 被阅读0次

    《宰相在此》(上)

    改编自唐·牛儒僧著《玄怪录》中《郭代公》一篇

    作者:虎胡,微博@出云虬

    夜已很深了,四下里一点光都没有,有位跨赤驹、着青衫的少年在路上行走。他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已经走了许久却看不到一处人家,在这胶着的黑暗里亦渐渐识不清道路。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骑马的侍从,在连连打着呵欠,两匹马儿都耷拉着头,踌躇着走的很慢。

    少年自己也有些疲乏,但他不愿在这深潭一般的黑夜中停留,摸索着前进了很久,终于远远望见有灯火的光。

    他心想前面大概就是人家住户,驱马欲往投宿。又走了大约八九里,才看见一所大宅子。前门就建得异常气派,敞口巨大,同进十辆车都有余足;门柱雕走兽游龙,镶金嵌玉;青漆的飞檐高耸入云,梁枋上有繁复的彩绘,都发着闪闪的光泽。

    这可太夸张了。少年有些不屑地想着,这孤乡僻壤,四下都不见其他住户,也鲜有人至,主人家没有必要修这么大的门来迎客吧?

    进了门里,发现宅楼和长廊也都修得华丽有如宫殿,廊下和堂下设有许多灯烛,照得内外通明,还罗列有各色酒食,杯盘多不计数。四处又贴着红纸剪裁的装饰,挂着彩色的绫罗,更铺陈有四季的花卉。看上去,这里似乎是在办喜事。但诡异的是四下悄然无声,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少年把马系在了西廊前面,令侍从先去找水喂马。自己拾步上了台阶,往堂上走去。

    堂内也是彩光流转,但就是见不着人,他绕来绕去看了一圈,感到奇怪。前人有志,荒郊野岭无人之处有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之所,往往是鬼怪妖魔的住处,晚上看着富丽堂皇,一到白天就变回臭水沟子、污泥粪池。想到此,少年心里越发生疑。

    忽然他听见从堂中东阁传来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声,在这不见一人的豪华堂室,听到这般幽怨哀婉的哭声,实在可称得上瘆人。但他自小无惧于鬼怪,只高声问道:“在屋里面哭的是何人?还是何鬼?这四周布置成这样,又摆了这么多宴饮的东西,怎么别的人都不在,就你一个在这哭呢?”

    屋内的女子一听竟有人应她,委屈似更是止不住,哭的声音更放开来,一股脑地倒起了苦水:“郎君该是路过?竟不知这里的情况?我居住的乡里人们都信仰供奉着一个‘乌将军’,乌将军神通广大,能给人赐福降祸,他弹弹指头能让你家母鸡每天下十个蛋,动动脚趾也能让你地里长不出一颗苗,乡里人既是怕他,又唯他是瞻。每年他都要来乡里娶走一个新老婆,由此乡里人不得不在还未出嫁的少女中推选一名长相美丽的献给他。唉,说实话,我长得可是丑极了,我的父母常嫌我丑貌丢他们的脸。原本我心里唯一一点欣慰之处,就是可以安安实实过完一生,绝不会被选嫁给乌将军,结果呢……”女子话未毕,又忍不住抽泣起来,一时说不下去。

    “结果怎样呢?”少年接着问。

    “……结果呀!因为我是乡里最丑的了,乡里其他人家的女儿都比我美丽,所以都觉得自己家的女儿有被选中的危险。于是有女儿的人家便一齐筹了五十万钱给我的父亲,跟他嘱托‘如果这次我们谁家的女儿被选中了,希望你能用你家女儿偷偷换掉’,我那狠心的父亲——他和母亲自我出生以来从来就没有特别地爱护过我,看我总看不顺眼,打骂责令不绝,这一遭竟答应了那些人,合着外人来算计起我这个女儿来了!今晚乡里的人们带着所有待选的美丽少女,都来这里摆宴吃饭,父母也破天荒地头一次带我到了这样的热闹的场合,在场每个人都故意编着好话劝我喝酒,我想我难得这样受欢迎!也就飘飘然应劝喝了许多,见父母看我的脸色似乎也格外开心了些,我就又喝了很多,没料想我被灌醉以后,他们就把我锁在了这间屋子里,全都离我而去了。”

    “天下真有这般禽兽不如的父母吗?!”不顾言辞激烈,少年脱口道。

    女子听到他突然对自己父母破口大骂,似乎觉得有些不舒服,想把话说回去一点:“……但,但又怎能怪我父母呢?我确实丑得跌他们颜面,哎哎……再说我家境也不甚宽裕,哥哥还没娶亲,弟弟又有志入京考学,能为家中换来五十万钱,大概也是我唯一的价值了……”

    少年是心直口快之人,忍不住就问道:“照你这样形容,你究竟是有多丑?”

    “这说来教人多不好意思呢……但我既然已长成这样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总之,我既没有足够长且圆的鼻子,也没有蒲扇似的耳朵……”

    少年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时候长且圆的鼻子和蒲扇似的耳朵也成了美丽的要素了?

    “哎哎……”女子又抽抽搭搭哭泣起来,“我想我长得这样丑,乌将军来了见到我定会大怒把我杀死,父母将我抛弃在这里,我实在伤心害怕不能自已,但也无计可施,只能等死。可郎君你恰巧路过,不知是不是老天要让我生一线希望——我说郎君!你若真是个有心有肝的人,听了这种事不能不为之所动,所以请把我从这里面救出来吧!若能救我一命,我以后愿意成为你的奴仆,为你打扫收拾一辈子,虽然我长得丑,家事还是很拿手的!”

    这位少年虽只得十七岁有余,但心中对世事已有自己的量度。他回那女子道:“你所说的遭遇如是真的,确实叫人愤慨!但我尚不知你是人是鬼是妖,仅凭你之言,我也不敢判断。你所说的那个乌将军什么时候来?我要亲自会会他。”

    屋内女子答:“大约二更到。可郎君,你若有所犹豫,不如速速离去,乌将军能力强大,非常人可以匹敌。与其死我们一双,我宁愿你就留我一个在这里等死好了,唉!”

    此时少年兀自昂头,其声铿锵:“我姓郭名震,字元振。绝非畏难怕死的等闲之辈!若你所言不虚,这乌将军真的是一位这样装神弄鬼、不知羞耻,还被人供奉的淫邪偶像,今天你就算不请求,我也一定要杀他而救你,如果不成功,说明这天地毫无道理,活着亦无趣,我干脆自杀为你陪葬!不枉你来这人间白受一遭苦,最后还死在这种淫魔手中!”

    女子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似受了很大的慰藉,哭声也就慢慢停了。郭元振于是把马牵到堂北,让侍从在马旁站着,嘱咐如果来了什么人就当作宾客礼待,他自己坐在西阶上等着。

    等了约一刻半,就见火光攒动,有车马聚集过来,阵势还不小。同进大门的车竟真有十辆之多,也不知这行了一路未见人迹的荒野之中从哪儿一下冒出这么多显赫的客人。

    过一会儿,有两个穿着紫衣服的官吏进了堂中,他们的衣服是从未见过的顶好的水滑的丝绸,走路似行云流水,他们看到了郭元振,又出去了。郭元振听他们在外面说:“有宰相在此。”

    接着有两个穿着黄衣服的官吏进了堂中,他们的衣服上有用金银线穿数颗宝珠缀饰,走路时熠熠生辉,他们看到了郭元振,又出去了。郭元振也听到他们讲:“有宰相在此。”

    郭元振再四下看了看,确认这里只坐着自己一个人,那么他们口中的“宰相”必定是指自己了。他虽不明就里,但心中暗暗高兴:既然“乌将军”被称作将军,而自己被称为“宰相”,那自己肯定是要比那乌将军更强了。

    不久,乌将军好像已经到了堂下,有官吏专门去向乌将军报道:“有宰相到了这里。”乌将军撇撇嘴,似是不信,只说:“进去。”在他前面有拿着戈、操着剑、还有持着弓矢的士兵开道,一直护送他走到东阶。此时郭元振命仆从去迎他,自报门户道:“郭秀才来这里拜见大将军。”郭元振在后向乌将军行揖。

    乌将军一身着光滑如玉的乌甲,须发都黑得发亮,浓眉倒竖,面圆而大,看上去非常严厉。不过要说起来,脸上突兀的丑陋之处即是那高高拱起的圆鼻,和极不协调的一对大耳朵。他望了郭元振一眼,轻蔑道:“你个秀才怎会到此?”

    郭元振入京一年有余,酒宴上面排场话也算见了不少,此时模仿着拈口就来:“将军声名远扬,我早有拜见之心,又闻今夜将军有喜事,十几天前就专从帝京赶来道贺,顺便一与将军雅谈。未想路上生变,山路崎岖又遇到石崩,随行车马皆受难,最终只有我和这一侍从到了这里,为将军携带的礼物也……”

    “不碍事不碍事。”乌将军听得他吹捧已是喜笑颜开,安排他坐在自己身边。有几百仆从流水似的地为他们端上佳肴珍馐,他们边吃边谈,言笑甚欢。

    郭元振先啧啧称赞:“将军这身铠甲真是威风,炳耀有光,风鸣有声,令人望而生畏,与将军合衬!只是这大喜之夜,为何穿这一身乌黑呢?”

    乌将军朗笑:“哈哈哈哈,贤弟是在说笑还是真的眼拙?这身甲明明是大红色!”

    郭元振揉了揉眼,看明这铠甲确是黑色无疑,这将军偏把黑的说成红的。

    于是郭元振又说:“将军这宴上,金杯玉盘,皆为异宝;琼浆佳酿,俱是珍品;琳琅美馔,更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但郭某似乎觉得,这宴上还缺了点什么?”

    将军从鼻里闷哼一声:“还缺什么呢?”

    “为何不引些能吹笛弹筝的乐伎来演奏作乐呢?”

    “嗨,贤弟!我还以为你是很脱俗之人呐,那些东西听着有何乐啊?只吵得我耳朵疼。”

    “呀,是我愚昧,将军是位雅士,置笛筝于宴,确实俗滥了。倒不如抚琴,古音清雅,正如伯牙当年……”

    乌将军这次直接将他打断了:“琴又有何乐呢?一群酸文人,总赞叹其中有古音,古音究竟是什么呢?我看琴有七根弦也是太过复杂,雕琢太重!”

    “那么说将军之趣在更为质朴的……比如埙?它正如庄子所说的‘地籁’……”

    “呜呜呀呀的有什么好听!”

    “那么将军可喜欢致简的……比如缶?一击则响,其音也豪放……”

    “叮叮当当的有什么好听!”

    郭元振没辙了:“愚弟浅陋,敢请教将军对好乐曲的见解?”

    乌将军微微晃着脑袋:“要我说,这世上只有一种好乐,而我遍访各地,很难见到有人会表演。”

    “敢问这乐是……?”

    “无须有器,‘哼哼’是也!”

    “哼哼?”郭元振诧异。

    “是呀!好的哼哼,声音高亢,有精神,能震得林子里的乌鸦一齐飞走;有的时候呢,声音又悠长,让人夜里听了睡不着觉,是对其中的忧愁感同身受呢!”

    这对“好乐曲”奇特的形容听得郭元振一头雾水。

    而乌将军还在摇头晃脑、陶醉地说:“要说这哼哼呀,也不是谁随便哼哼就能哼哼好的,擅哼者,他声音必须浑厚,中气要足。在表达凶猛或激烈的情感时,要哼的短促有力;在表达悲伤的情感时,要哼的幽幽不绝;而快乐和满足时,要哼的婉转动听。可惜世上懂哼者太少了,更难请到擅哼者来我宴上!”

    说着他激动得似乎就要起身高哼一曲,但很快又抑制了这种冲动,只有些惋惜地说:“……而我是这宴的主人,自己哼也不合适。”

    郭元振由着他的话又问道:“将军博识多才,刚刚又提到自己遍访各地,郭某恰恰也爱寻山问水。不过有些地方,我心向往之,还未曾去过,不知将军可曾游历,能给郭某讲讲,我就当亲眼看过了?”

    乌将军塞着满口吃食,嗓音浑浊地说:“但凡好山,我都曾去过,你且说你想知道哪里的?”

    “我闻西海之南有昆仑神山,高万仞,上有天帝都城,是神仙住处。”

    “你说的这座山,我何止去过呀!那就是我的故乡啊!”

    “啊呀!这样说来,将军果真是神仙!”

    乌将军似乎很得意:“那当然了!莫非你还没看出来,我就是上天派遣专来镇守这一方的神仙。”

    “那么有说,昆仑山长满了奇异的大树,树干有五个人合抱那么粗,叶为彩叶,果为宝石。是真的吗?”

    “长没长大树,我在那里生活多年了都没注意到——所以大概没长吧。但是我可保证,满山长了很多菊苣和松香草。”

    “那么还说,有青玉造的九口井,白玉造的五座城,红玉造的十二楼。是真的吗?”

    “我常取水的地方,是九个长了青霉的大木桶;常见有五座白石灰砌的大房子;常住有涂红漆的十二个窝棚。”

    “那么最后一说,那山上有一个极美的池子,唤作瑶池,水面光滑如镜,上浮朵朵仙莲。西王母曾浴其中。这又是真的吗?”

    “长着那些玩意儿怎能洗的痛快!那里实际是一方大泥潭,滚起来那叫一个舒畅!”

    他这话又引得郭元振想起鬼怪之居所实际上都是污泥粪池,宴会上的食物自然也是秽物所化,虽然他现在没吃宴上多少东西,但也差点作呕。他心里已确信,这乌将军满口胡言、颠倒是非,定是邪物。

    宴会的灯烛一点也没有暗下去的意思,乌将军仿佛有饕餮之腹,仍在一盘又一盘大嚼大吞,还在不断令人把新菜呈上来。郭元振已无心继续陪饮,想起自己的青色短刀还装在行囊里,欲取之来,便对乌将军说:“将军一席话令郭某见识了不少!我看将军是懂得享受之人,可曾尝过熏制的鹿肉?”

    …………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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