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

作者: Wwwmh丶 | 来源:发表于2019-05-22 09:51 被阅读25次
    1963

    饿,孩子一切单纯的欲望都变成了这一个字。

    没有什么别的念想,毕竟家里已经两天揭不开锅了,人们也不再去管什么“人民公社”和大队长了,每一个人都饿得走不动道,村口的大槐树也因为干旱和饥饿被剥去了树皮,干枯的枝杈指着太阳,倾诉着它殆尽的愤怒和满溢的绝望。

    孩子呆呆地坐在门槛上,他的姐姐在床上平躺着,连呼吸都是轻轻的,“我饿。”她的嘴唇翕动着,而后又说出了一小段意义不明的话。

    “什么?”孩子扭过身去,大声向屋内喊着,男孩子就是有活力,虽然肚子里只剩下一点不知道哪天喝下去的稀粥,但是说起话来却还是中气十足,“爸妈出门去找吃的了,别喊饿了,上次你还多吃了我一口窝头呢!”

    屋里没有了声音,看来姐姐又一次睡去了,姐姐总会躺在床上,因为爸爸常和他们说:“没事就躺着,不要出门瞎蹦跶,喝的本来就是清汤寡水,一折腾又变成汗,又该嚷嚷着要吃东西了。”可他不愿意听爹的话,他正到了叛逆的年纪,他觉得父亲每天是那么招人烦,自然也不会乖乖躺在床上。他觉着躺着不动不算个活人,在屋子里待着身上是要长菌子的,他总喜欢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被晒得龟裂的土地,想着有一天去北京被毛主席接见,吃上北京胜利饭店的一碗阳春面。“我爱吃面,”他自己嘟囔道,他不知道自己在多久之前吃过一碗面,那可能是他还不记事的时候,或者是他在向父亲发问的时候,父亲支支吾吾的搪塞:

    “爹,面条是啥味道?”

    “面条还能有啥味道,你自己琢磨琢磨,把窝窝头擀成长条你说是啥味道,你小时候咱家天天吃面嘞,你这兔崽子咋啥都不记得!”

    于是他便相信自己在小时候吃过面,肚子里盛满了面条,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他开始后悔小时候不该吃那么多的面条,如果每天少吃几根的话,现在也没准能隔三差五吃上点面条,他越想越懊恼,坐在门槛上踢着地上的石子,现在他只盼着爹娘回来做上一顿能填肚子的饭。

    他突然想到做菜是要水的,他慢慢起身,坐久了的他走路有点踉踉跄跄,他慢慢地走向村口的井台边上,望向深深的井,漆黑的洞中有着隐约的水波,他慢慢把挂着水桶的井绳放下去,辘轳在烈日下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被太阳晒得脊背发烫,只好慢慢把头探进去,感受着井水的凉气,他慢慢摇动着井绳,井绳的另一端渐渐有了重量。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力地转动着辘轳,井绳在摇晃着,和他一起发着抖,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饿得实在用不上力气,他和井绳的另一端僵持着,仿佛他提上来的是井底的一桶黑暗,他瘦小的胳膊上爆起了青筋,他最后还是成了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当他摇摇晃晃满头大汗地拎着水桶走回家的时候,他竟然生出了超越饥饿的成就感,好像他就是公社的大队长一般,全村的饭碗都指望着他一个人,他的头晕乎乎的,但他时刻注意着脚下的门槛,如果功亏一篑的话,他或许会直接跑到村口跳下井吧。

    走回家里的时候,姐姐已经睡醒了,她像一只惊蛰时初醒的动物,慢慢地爬起身来,“你去干什么了?”她用双手慢慢拢着自己的头发,“爹说过不让你乱跑,出了汗又是你嚷嚷着要吃饭。”

    “你别说胡话,”孩子用手腕抹了抹头上的汗,“爹说今天做好吃的,做好吃的咋能没有水呢。”他掀开锅盖,把小半桶水倒进大锅里,这口锅躲过了大炼钢铁,现在是这家里唯一剩下的值得珍惜的物件,他轻轻地摸着这口锅,想象着这口锅里晚上会盛出一碗碗美味。

    当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天的远方已经变成酒红色了,而靛蓝色的天沉淀在干裂的土地上,他感觉自己的胃像是村口的井,要把自己都吸进胃里,这个胃要吞掉自我,吞掉床和门槛,吞掉村口的那口井,吞掉酒红和靛蓝色的天。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想大哭一场,但是又觉得这样会更饿,便只能躺在床上啜泣,他想他的爹和娘,他觉得自己平常应该听他们的话,多多孝敬他们,可是他们为什么就这样把两个孩子扔在了家里,姐姐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他已经觉得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他现在处于极度的饥饿和孤独里,他突然明白什么阳春面都是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他只盼着爹娘回来,哪怕只带回来一根野菜,一家人躺在一起像平常一样挨着饿……想到这里他用手腕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爬起身来慢慢走向门外,坐在门槛上,望着红蓝两色慢慢混沌的天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期待任何东西了,他就这样坐在门槛上,慢慢地睡着了。

    他被父亲——不如说是饭菜的香气唤醒,他看着桌上他那满满一碗的棒子粥,他哭了,哭的那么大声,他不用担心大哭会让自己更饿,也不用担心爹娘把两个孩子丢下再也不回来,他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大声哭出来了。

    “小兔崽子,有粥喝了,你这是哭个什么?”孩子看着他的爹,他从来没觉着他这么心里这么喜欢那个打他骂他的爹,他在心里发着誓,他会成家赚大钱,孝顺他的爹娘一辈子。

    “别哭了,来吃饭吧。”

    大伯清了清嗓子,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他早就不记得那天的粥的滋味,但他还清晰地记得那坐着的门槛、门外龟裂的土地、村口的井台和辘轳、床上躺着低语的姐姐,还记得自己拎着的大水桶、盖着锅盖的大铁锅、窗外酒红和靛蓝的晚霞,还记得自己流的不争气的眼泪,和父亲摸着自己头的粗糙的手。

    那个没有饭的晚上,他明白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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