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有人问我:“我家那只老猫还在吗?”
我说:“我家的小猫就是她儿子,小猫都已经长成了大猫了。”它已经不在了。
他说:“它去哪儿了?”
我说:“不知道,它突然就消失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它突然就消失了,再也没回来。
心,也跟着突然就泪流满面。
怎么会是突然呢?分明是早有预谋的,那只小花猫,从她出现之时,便注定了会离开。
画面如此清晰:十多年前,哥哥还在读高中,我也不过是个小学生。
那天中秋节,天气阴阴的,多云。我们就站在屋檐下,已经忘记了在说些什么。忽见母亲从我家大门右边的路上走回来,怀中抱着一只小花猫,她笑得开心极了。
“看,俺家来客咧!”她举了举那只小花猫,那是一只流浪猫,母亲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她抓住这只小猫时候的趣事,终究这只小花猫被她捉来,入了我家的大门。
如此想着陡然发现,不知何时她的模样竟然已经开始模糊了,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她与我们相处的画面。
记得她是个贪吃鬼。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跳上跳下,喵喵地嚷嚷着也要吃饭,不是和我挤在一个板凳上蹲着就是坐在桌子的角落,伺机而动,随时准备从我的筷子上捞走一块肉。
她有一个特殊的条件反射,小时候我喜欢吃方便面,她也喜欢。久而久之,只要听见方便面口袋被揉得哗啦作响的声音,不管有多远她都能迅速出现在我面前。曾经我用这个方法唤她,屡试不爽。
记得她是个贪睡的猫。我看电视时,她不依不饶非要窝在我的腿上睡觉。有时候嫌累就撵开她,她仍是锲而不舍地跳上来;实在没办法就把两腿分开,让她睡不成,她倒好,直接蹲在我的膝头,蜷成一团毛球,咕噜噜眯着眼睛睡意正酣。
冬天的时候,夜深风寒,她跳上我的枕头,脑袋不停地在我脖子边上蹭,喵呜喵呜地要钻进被子里,我故意不理她,她那只肉嘟嘟的爪子,凉凉的,直接踩在我的脸上,看你让不让!我终是禁不住笑了,掀开被子,让她钻了进来。
她每次进被子喜欢先转一圈,在我的胳肢窝下面窝成一团,露出一个脑袋耷拉在我的胳膊上,呼噜声一响,睡得比谁都香。若是被窝太热,她就往前蹭一蹭,把脑袋露在被子外面,呼呼地喘着热气。
记得她是一个有智商的猫。对于她想吃又吃不到的东西,她会智取。有一次大哥开学去学校,母亲给他做了些卤鸡腿带着,鸡腿刚刚出锅,太烫,就放在桌子上晾着。
她见着了,立马跳上桌子,白毛爪子勾成一个小团团,试图去捞一个鸡腿,但是被我们给制止了。她又试探了几回,依旧被我们制止了。于是,她就蔫了,默默窝成一团蹲在桌子角落,眼睛眯着,一副瞌睡的样子。
我们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一开始还时不时看两眼,她果然没有要动的迹象,后来就看也不看了。到底还是忘了一个事实,贪吃猫怎么可能忍得住?
就在一个不经意间,她迅速出爪,成功捞到一只鸡腿,喜滋滋地衔着鸡腿就跳下桌子,钻床底去了。我和大哥面面相觑,果然还是着了她的道了。
记得她是一只爱生娃娃的猫。自从长大后,她就不辞辛劳地一年生两窝小猫崽儿,什么颜色都有,黑白灰黄,一排排眯着眼睛睡得甜香。每次母亲都要费心给他们找主人,问这家问那家,舍不得扔,就只好费心费力给他们找好归宿。就这样,她一直生小猫,母亲就不断给人送小猫。
每次最难过的,就是把小猫送走以后,她的叫声。她习惯于给小猫抓小鱼吃,每次抓完回来,她就把嗓子压得低低地唤它们,很快,小猫崽儿们喵喵地跑出来吃小鱼。
可是小猫崽儿被送走以后,她还是抓小鱼儿,抓完回来继续压着嗓子叫它们,这一回,她一直得不到回应,没有一只小猫崽儿会歪歪达达地跑出来接过她嘴里的小鱼儿。
她就把小鱼儿搁在床底,然后不停地叫唤,不停地不停地叫唤,一直到嗓子沙哑也不愿停下。也很深,她的叫声就回荡在整个屋子里,悲伤而凄凉。
每到那时,我只能静静地听着,皱着眉说:“妈,小猫真可怜。”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把小猫崽儿送走。
有时候我想,这或许就是寄人篱下的身不由己,她依靠我们养活。所以关于她的孩子也要由我们来决定是否留下。可若是不寄人篱下,他们自己又该如何生存?
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再生小猫。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她渐渐的不再与我们亲近,不再调皮,还忘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就不见了,而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睡的窝,她用的碗,慢慢的,也不见了。
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关心越来越淡了呢?细细想来,原来从一开始就开始了啊,当我们长大一天,我们便要远离一步。
这些年,她从小猫长成大猫,她渐渐的不再调皮,不再依赖人,甚至经常独来独往,直到消失。
而我们,我,从小学到大学,一开始每天都在家,然后是寄宿读书,半个月回一次家,最后是大学了,半年回一次,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大哥说:已经把她当成家里的一份子了。是啊,相处久了,她就像家里的一个人。
忘记了是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猫在临死时总是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然后默默地死去。
她们到底是最有情还是最无情呢?害怕我们难过便悄悄不见,独自死去,还是因为她的死与我们无关,所以她要独自沉睡?
原以为只有猫是如此,后来某一天,当我发现我家的大黄狗也不见了,我才惊觉,原来,狗也是如此。
我家的大黄狗,我家花猫的天敌,我从来没有看到他俩和睦相处过。每每都是大黄狗把花猫堵在门口,双方一动不动对质半天,即使你不参与,只是在一旁看着,你也会明显感觉到两个家伙身上传来十足的压迫气氛。
这一对儿敌人,却也是一对儿伙伴。他们都是半路来我家的,大黄狗原先是三堂哥家养的,养到一半还没长大就送我家了。
他来我家的那一年,花猫刚来不久,一猫一狗,就此势不两立了十多年,却也相互陪伴了十多年,而十多年后,他们以同样的方式走向死亡,悄无声息离开。没有任何的预告通知,走得那么猝不及防却又让人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我们总是在感叹,时光匆匆。到此时我才发现,不是时光匆匆,而是因为漫长,所以才容易忽略。
因为时光漫长,所以我们的相处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没有什么坎坷崎岖,有的不过是平淡的日子细水长流,温暖的记忆一点一滴地编织成线。
纵然有一天,这根线忽然不再延长,你也不会惊讶,只会感叹一句,原来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延续了。
那样细碎的日子里,曾经为他开心过、难过过、哭过、笑过,到最后,即便他走了也不会大悲大喜,只因为悲喜早已经融化进了曾经的生活里。
而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事要做,也还有更多的人人等待着遇见,等待着分离。你的眼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她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仔细回想,从小到大,原来已经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都已经慢慢离开你的身边,一开始你只觉得理所应当,然而时间越久,你越是会发现,曾经以为的理所应当此时竟然也会让人心惊肉跳。
那是谁家的老奶奶,白发苍苍,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像我走来。我知道她是来找我奶奶拉家常的,但是我嫌弃她又老又丑,连忙关上了大门。老奶奶停住脚步,站在那里,最后一丝光亮被收起,我把她挡在了门外。
日落黄昏,家家屋顶上的烟囱里开始冒出缕缕炊烟。那是谁家的倔强小子?一身蓝色旧T恤,低头坐在他家门口的青色石头上,他爸爸,那个皮肤黝黑双目炯炯有神的中年人,使劲儿地把他往屋里扯,他就是不进去,他爸爸无奈叹息。
那一刻我觉得满目的辛酸,我记得他的母亲早早的就改嫁了,他的姐姐也早已经远嫁他乡,他们父子俩守着这个院子相依为命。不像其他人家。到了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饭,只有他们父子俩,屋里冷冷清清,站在门口拉拉扯扯却是相对无言,他们心里有多少的孤独委屈,怕是也只能埋在心里,独自吞饮。
记得曾经用两个八仙桌和几块红砖拼起来的乒乓球台,一间堆满了草木的砖瓦房,一筐清香扑鼻的槐树花,一棵棵迎风飞舞的野生杨柳,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和紫云英,一树树的桃花、梨花,开满田间地的蒲公英,长满了的狗尾巴草,清泠悦耳的流水声,清香的莲蓬,还有那一声声的欢笑……
二十年的岁月里,装下的又岂止是这些?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今天谁又得到了表扬,谁又挨了批评?谁和谁谈了恋爱,谁和谁分了手?谁家的青梅竹马放学回家的路上,挽一缕金色的斜阳,舔一口香甜的雪糕?又是谁,几个小伙伴放学的路上滚滚草地,踩踩小虫子,玩到天黑都回不了家?
曾经会盼着长大,而今长大却蓦然发现,有多少人和事已经消失不见。又有多少人和事又出现在你面前。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邻居家,如今只剩满眼的断壁残垣,荒烟漫草。曾经最喜欢的桃花、梨花、槐花,已经多少年不曾见过,只因为他们总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开放。曾经的那些人啊,不知何时竟已经走的走,散的散。
那一张张熟悉而又模糊的面孔,曾经就是你生活的一部分,却又不知道何时,再想起时,他们已经成了一张张单薄的、有着旧折痕的老照片,虽然记得,却已经陌生。
回想了很多很多,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以后不由感慨,都已经是过去了啊!
这就是所谓时光吧,时光温柔如斯,残酷如斯。她喜欢带走一些东西,却从不会明目张胆地拿走,也不会一下子全都拿走,而是一点一点的,让你心甘情愿,微笑着把它们送走。
这也是她最残酷的地方,当它们被拿走的时候,你不曾觉得如何,可是一旦你突然想起来,她就像是一个计谋得逞的阴谋家,笑得无比得意,看吧,你的很多东西已经被我拿走了!
可是啊,时光又是那样的聪慧,为了不让你跟她翻脸,她拿走一些东西的时候必然又送你一些新的,于是你遇见了许多新的事,新的人,她让你无瑕去顾及曾经逝去的东西,即便午夜梦回偶尔忆起,也不过感叹一句,时光匆匆啊!
时光是一个真正的大哲学家,她拿走一些东西是要告诉你,人生是不断的前进运动的,没有谁可以静止不前。
而且,她深知,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再好的东西,若是太久了反倒会遭人嫌弃,所以她不会一直让你拥有,她的给予是有期限的。如此一来,你反倒会念念不忘。
如此,你才会更懂得珍惜,珍惜现在。
她说,有舍才有得,你要懂得放下已经过去的,这样才能去迎接新的未来。
她说,这才是人的一生啊,不停地在失去,不停地在遇见,不停地在得到。如此循环往复,不断变化,才让我们成了一个活着的人。
哥哥说:“我应该多回家。”
我说:“是啊。”
哥哥说:“等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拜年,去那些故人家里转转。”
拜年,多么热闹的一个词汇,又想起小时候和一群小伙伴儿,每个人都穿着一套新衣服,手里提着一个大口袋,大年初一成群结队地去到人家屋里,脆生生地叫一声:“拜年!”
还有一句:给糖!当然,这是不能喊出来的,其实当一群小屁孩走到人家门口时,人家已经知道你干啥来了,糖也早就准备好了。
那些走过我青葱岁月的时光们,谢谢你们曾经来过,如此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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