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和阿量是表兄弟,还是同一年出生的老庚。
他们一起到镇上读书,小学,初中到高中,他们上的都是同一所学校,读的都是同一个班。上学的几年时间,他们都是同去同回,形影不离,俨然谁家的一对双胞胎儿子。
他们一起参加高考,又一起名落孙山。
他们不想给家里增加经济负担,便私下商量放弃复读,一起到外地去打工挣钱。
走的前一天,阿量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不甘心一辈子出去当个农民工,他还是想圆一个大学梦。
阿力一个人去了深圳打工,阿量则住到了学校,专心复习功课。经过一年的努力,阿量终于考上了省外的一所冶金大学。
大学毕业后,阿量被分配到一家钢铁厂担任技术员的工作。一年后,他成了助理工程师。他一边在岗读研深造,一边向工程师的目标前进,美好的生活豪不吝啬地向他敞开了怀抱。
阿力这几年转辗打工,辛辛苦苦却没能挣到多少钱,他与阿量联系,说想要到他那边去寻找工作。
阿量到火车站去接阿力,把他带到自己居住的大学生宿舍住下。晚上,阿量在楼下的小酒馆为阿力接风洗尘。
两人相坐对饮,兄弟俩几年的离别,有很多的话儿需要倾吐诉说。
阿力黑瘦,衣服土旧,谈话拘谨,一付典型的农民工形象;阿量白胖,衣服光鲜,谈吐大方,活脱脱一付年轻国家干部的派头。
酒过三巡,阿量主动提到了阿力找工作的事,他建议阿力先作点小生意,工作的事他再慢慢帮他寻觅。阿力敬了阿量一杯酒说,要得。
第二天,阿力到周围的几个市场去转了一圈,买了一个很大的背兜。次日一大早,他便到蔬菜批发市场去进了一背新鲜蔬菜,然后坐公交车到一个比较偏远的生活区,铺开摊子卖了起来。
阿力租了一间“干打垒”的小房子,把老婆从老家接过来,两口子一人一只大背兜,认认真真地干起了“背老二”的行当。
阿量周末都要提上一瓶老白干,称上两斤猪头肉,到阿力的出租房去看望阿力两口子,阿力的媳妇小娟,把没有卖完的蔬菜炒上两个,两兄弟便举杯喝了起来。
一个月以后,阿力告诉阿量,他不想背蔬菜了,他想到渣场去捡铁。
钢铁厂每天要产生几千吨含铁的炉渣,炉渣盛在一个个巨大的铸铁罐中,由火车拉到靠江的渣场倾倒,火红的炉渣沿巨大的坡面翻滚而下,炉渣映红了江水,也映红了半边天空。
成百的捡铁工夜以继日地在坡面上攀爬,他们在炉渣中仔细搜寻着渣中的铁粒,一粒粒地把它们捡出来,装在背兜或提篮中。虽然十分辛苦,这却是一份很来钱的工作。
阿力两口子混在捡铁工的队伍里上窜下跳,摸爬滚打,一趟趟地把残铁背回家中。他们从早忙到晚,每天都有近百元的收入,这可是阿亮小半个月的工资呢。
阿力还多了个心眼,他不但自己捡铁,还收铁,他叫其他捡铁工把捡到的铁按合适的价格卖给他。
阿量去看阿力,见他两口子忙得不可开交,便逐渐去得少了。
阿量评上了工程师,当上了车间副主任,应酬逐渐多了起来。他经常给阿力打电话,邀他一起喝酒,阿力总是说太忙,没有时间。
阿量提车间主任时,请了不少朋友一起庆祝,阿力这次也去了。他坐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喝着酒,听阿量和他的同事们天南地北地吹着牛。
这时,进来了一位姓张的副厂长,大家都站起身来,一边叫着厂长,一边给他让位置。
张厂长把手一拱,说对不起大家来晚了,确实公事在身没有办法,但既然来晚了就要自罚一杯,说完一仰脖,一杯白酒就下了肚,接着他便开始抱怨经济不景气,产品不好销,各种经费被砍得稀里哗啦。他无奈地把手一摊,这不,作个小试验公司都不给批,叫咱们厂里自己想办法。
一屋人恭恭敬敬地听着张厂长说话,纷纷上前给他敬酒。阿力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名堂,也站了起来,向张厂长敬了一杯酒说,张厂长,你们的困难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
阿力在这大半年时间里,捡铁收铁,结结实实挣了一些钱,还结识了几个有实力的铁老板,这些铁老板有电炉、化铁炉等各种设备,阿力认为这些设备干张厂长说的那些烦恼事没有一点问题。
阿量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角落里闷头喝酒的阿力会在自己的领导面前说出了这一番话。张厂长倒很随和,伸手招呼阿力坐下,要他仔细谈谈他的见解。
没想到阿力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张厂长立即就拍了板:试验由阿力作为乙方全力承办,厂里的技术部代表甲方草拟并签定技术协议和商务合同。
第二天,阿力便按照厂里的要求,找铁老板租了厂房、设备和工人,张厂长安排人员将原料拉过来,还派了技术员到现场作技术指导。
第一批料不到一个礼拜就顺利地干完了,阿力眼巴巴地望着第二批料,不曾想张厂长却下达了停止试验的命令。阿量告诉阿力,试验的结果表明,这个工艺路线行不通,这样干会导致较大的亏损。
阿力找到了张厂长说,厂长啊,你们不干了,能不能把原料卖给我,我自已干!
张厂长对阿力说,你娃不要糊涂,明明干了要亏损,你还要干是为了啥?阿力笑了笑说,我自己心里明白。
阿力看着那黑中带白的原料,他心里早已作过了盘算。这是一种含有少量钒的原料,如果象张厂长他们那样仅仅是为了提取其中的那点钒,在目前钒价极为低迷的情况下,亏损是必然的。
但是,如果能将这些原料物尽其用,那将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他的打算,首先是磁选出原料中的铁,再提出其中的钒,把剩下的大量残渣供应给水泥公司作原料,这样,铁和残渣的销售收入足足可以抵消原料加工的各项成本,而且还有少许盈余,那钒渣就相当于是自己白捡的了。把这些钒渣屯积起来,等待钒价回升后再行卖出,必定可以挣大钱。
阿力算盘打得好,作得也到位,他不断地将经营渣铁赚到的钱买入含钒原料,得到钒渣产品。不到半年的时间,厂内就堆积了两百多吨钒渣了。
钢铁公司上市,发行了大量股票,要求每个职工认领一千股。
但职工不买账,没有几个人愿意购买自己的那一份股票。
阿量一脸愁容,他的车间还有十多万股没有分配下去。他和书记思想工作作了两遍,还是没有多大成效。
他想给职工作个表率,带头多买一些股票,不想他的姑妈找他借钱去买海狸鼠,他把钱都借给了她。
正愁之间,阿力找上门来,他带了一个提包,里面装满了现金,叫阿量把积存在手上的股票全部卖给他。
阿量再一次吃惊不小,他问阿力哪来这么多钱,阿力说他把那两百吨钒渣抵压给了一个铁老板,铁老板借给他了两百万现金,他要把这两百万现金全部买成股票。
阿量问他这样干哪来那么大胆子,阿力微微一笑,说他在深圳打工时,看见别人这样干过,赚了不少钱。
一年后,钢铁公司的股票上市开盘,当天股价稳定在14元,阿力把手上的股票悉数抛出,一夜之间便成为了千万富翁。
阿量没有时间去分享阿力的喜悦,他要赶去安慰可怜的姑妈,海狸鼠传销的骗局破裂,她投资海狸鼠的几万元钱全部打了水漂。
阿力把两万股股票送到了阿量的手中,说去年买股票时阿量没钱,这就算是帮他垫资购买的,请他一定收下。阿量愣了愣,接下了股票,他卖了股票后,立即便把姑妈亏损的钱送了过去。
阿力在工业园区购买了一百亩地,开始在上面兴建厂房和冶炼设备。他将土地、厂房和设备到银行作抵押,又贷出了大量现金。
他找到阿量,同他一起去见张厂长,他要购买高品质的优质钒渣,制造应用广泛的高纯度红钒。
张厂长盯着阿力的眼睛说,卖给你可以,但我还是得提醒你,钒的市场依然十分低迷,我们已经亏了不少钱了,你乍还硬要往里钻呢?
阿力笑了笑说,低迷只是暂时的,我边生产边建设,等我建设好了,说不定钒价就起来了呢!
简直如有神助,市场还真应了阿力那句话,随着市场经济逐步回暖,钒价缓慢上升,在阿力的厂房建成时,钒价加速上涨,很快就涨到了十倍之多。
阿力沽售红钒,身价过亿,成了当地第一纳税大户,也成了政府的红人。
来他公司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找他洽谈业务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每天迎来送往,应接不暇。几年下来,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全身上下落了一身病,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阿力不见了。
阿量当了副厂长,白天工作繁忙,晚上饭局不断,每天不醉不归,几年下来,也是沉疴满身,不得不提前内退下来。
阿力和阿量相约回到老家,行走在一片茂盛的桑椹树林之中,那是他们当年上学放学的必经之地。
他们伸手摘下桑椹,细细品赏。这两位华发渐生的中年人,努力想要找回少年时期的清纯滋味,没想到回味过后,得到的却是无限的感怀和深深的失落。
(永远平安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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