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叶儿
——读王寅《晚年来得太晚了》札记
晚年是什么时候?垂垂老矣的时候,还是行将迟暮的时候?如果它只是一个标注年龄的数字,那么我很容易知晓,如果它不是,我又如何确定它是否已到来?
如果相对于花甲之年,古稀之年是晚年,那么相对于耄耋之年呢?如果一颗沉沉迟暮的心是晚年,那么一颗仍旧朝气蓬勃的心呢?
如果说老年就是晚年,那么是多老的时候呢?
“老”是相对于年轻而言的,而“晚”是一个临界,它应该有着更隐晦的含义。一串成熟的葡萄和一串熟透的葡萄是有区别的,老态龙钟和暮气沉沉也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我想要确定它何时到来,我想在它到来的时候一眼便认出它。至少在它到来之前我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不至于在它到来的时候慌不择路,或者错过了享用它的最好的时机。
“晚年来得太晚了
在不缺少酒的时厚
已经找不到杯子,夜晚
再也没有了葡萄的颜色
晚年来得太晚了”
我不想是这样的。我不能让一串熟透的葡萄粗暴地腐烂,也不能在一串熟透的葡萄发酵成芬芳的葡萄酒时,找不到饮用它的酒杯。我也不能责怪它,如果我发现它来时已晚,那一定不是它的迟到,而是我错过了它缓缓走来时吐露的蛛丝马迹。
我已经是一串成熟的葡萄了,这一点是很容易确定的。在这跌宕的人间,清澈的、混沌的,仰望阳光的面庞、伏向黄土的脊背,沟壑与原野,草木从繁茂到枯衰的往复,一只手从丰腴和细腻,到嶙峋并粗糙的过程,我都已见过并亲临过了。
已经遍历了悲欢离合,包括生离死别。爱情的挫折与甜蜜,我也已品尝过了。至于得到和失去,成就与挫败,那些都是落在叶子表面的灰尘,风吹一吹就散了,我已不想提及。我经营着生活的一地鸡毛,也经营着一片片羽毛上流动的光泽,它们琐碎,却从不蒙尘。
一串成熟的葡萄挂在不高不低的藤架上,绛紫色的果皮裹着甜蜜的汁水,和带着丝丝酸涩的饱满的果肉,等待着熟透的一刻。
熟透的一刻应该是这样的。绛紫色果皮已更为幽暗,又裹了一层灰白色的霜,甜蜜的汁水和带着丝丝酸涩的果肉已愈加浓郁,从内向外散发着遮掩不住的果香,有阳光的味道,也有一丝尘土的气息。藤架与枝蔓遍布斑驳,往昔在遍布的斑驳里若隐若现。
但等待,或许并不准确,应该是准备着。
终有一刻,一串成熟的葡萄吸纳了足够的日光、雨露,听够风声。风霜也是必不可少的,风霜与日光一样,在果实内部积蓄着饱满的糖,催化着通透的“熟”。晚年,是一串成熟的葡萄在内部的又一次成熟。
我似乎可以确定了,它将以怎样的姿态来临。我是否能准确预知它到来的时间已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我知晓了它大致的模样与历程,并已准备好了一切。
曾经,在为一串青涩的葡萄准备成熟时是仓促的,在惊奇与慌乱中接纳了日光、雨露、风声,以及霜华。现在,我已经清空了一些烦躁与忐忑,以坦然的智慧从容地接纳。当内部的成熟显现时,我仍旧慢条斯理地打理着一片片羽毛上流动的光泽,但我也已准备好了坛子与酒杯。
即便不可避免地有腐烂的气息散逸,也没什么可惊恐,这一坛琥珀的光泽足可以遣散一切蛰伏的疼痛。一杯一杯饮下,在孤独中,或者在陪伴中,都足以安详。漫过的时间长一些,或者短一些,也都没什么关系,没有急迫,也没有哀伤。
当晚年来临,也许我还会有新的发现,比如它只是自然而然地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也只是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
2023-10-26/读诗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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