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影飘摇
与美好的事消磨时光
2018年11月11日 星期日 晴
近几日腰疼病犯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卧床,静养。于是有了两日的时光可以消磨,甚幸!
从什么时候开始,消磨时光竟成了一种奢侈。
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一个月的借期将满,电话办理了续借。只余一本汪曾祺的散文集《憶昔》读到一半,这两日正好与老爷子一起叙叙旧。
汪曾祺出身江南望族、书香世家,其智慧与才学过人,犹喜他平实、亲切的笔触。这本散文集里所选文章顾名思义,多是他七十岁之后所作,精彩的文笔与丰富的人生智慧相融合,甚是耐读。集子封面小注:凡人小事,乡情民俗;即兴偶感,娓娓道来。以苦为乐,随遇而安;抚今忆昔,水流云在。
不是专门的读后感,只说一说我最感兴趣的那部分内容:关于西南联大的描述。西南联大是汪曾祺的母校。
西南联大久负盛名,那里大师云集、人才辈出,令国人瞩目,我这个没读过大学的人,只偶尔从相关的材料中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便时常热血沸腾。汪老爷子笔下的关于西南联大的种种描述我都相信,一是他当时身在那里,所知所感更详细;二是写这种回忆性散文的人一般不会撒谎,情感倾向也许不同,但客观事实不会错。
1937年日寇侵华,平津沦陷,北大、清华、南开被迫南迁,组成一个大学,名为“临时大学”,在长沙暂住,后迁云南昆明,改名“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西南联大”,这个只存在八年的大学,被汪曾祺称为奇迹一样的大学。
随汪曾祺的笔,看一看当时那里的趣事吧。
新建的校舍非常简陋,桌椅都是木板临时搭建的,可以随意挪动。吴宓先生讲《红楼梦》,一看教室里还有女生站着,就放下手杖,到别的教室去搬椅子。一些男同学也就赶紧帮着去搬,等宝姐姐、林妹妹们都坐下了,吴宓先生才开始讲课。
联大师生都很穷,衣服都很破旧,有一些富裕的,在那种环境下也不好意思讲究穿着。就说教授们吧,闻一多先生有一个时期穿了一件亲戚送给他的灰色夹袍,领子高,袖子窄,样式早就过时,很滑稽。朱自清先生的大衣破得不能再穿,就买了一件云南彝族赶马人穿的很奇怪的衣服披在身上,远看像一个侠客。有一天晚上,一个女生去校舍,天黑了,路上几乎没人,忽然听到后面有踢离突撸的脚步声,很紧张,回头一看,是化学系教授曾昭伦,穿了一双“空前绝后”鞋,前面露着脚趾,后面露着脚跟,只能半趿着,所以发出踢离突撸的声音。
云南经常有日军飞机轰炸,所以大家经常跑警报,往郊外跑。跑警报的人一般都随身带点儿值钱的东西,联大师生身无长物,经常带的是两本书或一册论文的草稿,可以倚着郊外的坟头儿继续审阅。跑警报期间若见天上起了乌云,要下雨,不等警报解除,一个男同学便一马当先奔回学校,到宿舍去搜罗雨伞,再往回奔,路上凡见女同学,就递过去一把,他怕这些女同学挨淋。这位男同学姓侯,长得五大三粗却有一副贾宝玉的心肠,吴宓先生的《红楼梦》没白讲。雨后他再到女生宿舍把伞收回来,物归原主。侯兄送伞已成联大一景,而且贵在坚持。联大同学也有不跑警报的,一位姓罗的女同学,一有警报她就洗头,别人都走了,锅炉里的热水没人用,她可以敞开来洗,要多少水有多少水。还有一位姓郑的广东同学,爱吃莲子,警报来了,他就用一个大漱口缸到锅炉火口上去煮莲子,警报解除了,他的莲子也烂熟了。
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闻一多先生上课时,学生可以抽烟,他自己也抽。先生讲《楚辞》,讲唐诗,把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联系起来讲,他的课不考试,学期末交一篇读书报告即可。罗庸先生讲杜诗,不带片纸,不但能把杜诗背写在黑板上,连仇注都背出来。历史系教授雷海宗,上课前从不准备,问学生:“我上次讲到哪里了?”然后就滔滔不绝地接着讲下去。下课了,讲到哪里算哪里,他自己也不记得,上课前再问学生。也有严谨一点的,如朱自清先生,一首一首地讲宋诗,要求学生记笔记,背,还要定期考试,大考,小考。
联大的学生也很自在。汪曾祺在皮名举先生的“西洋通史”课上交了一张规定的马其顿帝国的地图,皮先生阅后,批了两行字,“阁下所绘地图美术价值甚高,科学价值全无”,这样也可以过。有一个同学交了一篇关于李贺的报告给闻一多,说别人的诗都是在白地子上画画,李贺的诗是在黑地子上画画,所以颜色特别浓烈,闻先生大为激赏。杨振生先生教授“汉魏六朝诗选”,一位同学就“车轮生四角”这样合乎情悖乎理的想象写了一篇很短的报告《方车论》,凭这份报告,杨先生竟宣布该生期末考试免考。
一位专门研究联大校史的美国人认为,西南联大八年,设备条件那样差,教授、学生生活那样苦,可出的人才比北大、清华、南开三十年出的都多。一位曾在联大任教的作家在美国讲学,美国人问他:为什么?这位作家回答两个字:自由。
汪曾祺在写下这个回答后,一篇文章结束了,多言便是累赘。
关于西南联大的描述由十几篇文章组成,被放在整个散文集的结尾,最后一篇文章的最后一句话: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多好的知识分子呀!相信这是老爷子在回忆母校师生之后,心里由衷的感叹。
书读完了,感谢它陪伴我这两日静卧的时光。若不是腰动不得,我早去忙所谓更有意义的事了,乐趣倒也不见得比如此更多。
人真是得想得开,要永远相信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失之不可控,收之则在自己。即使是消磨时光,也要找自己爱的、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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