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一一
美——不被刻意——自在那里
你追逐，它就消去——
你不追逐，它存续——
了无痕迹
就在草地上——当风的
手指拂过无踪——
神明会紧盯
使你永不能做成——
没人知道这朵小蔷薇
一一
没人知道这朵小蔷薇——
它差点儿朝圣而去
若不是我从路上带回
将它呈献给你。
只有一蜂会想它——
只有一蝶，
匆匆赶远路——
要在它胸口上停歇——
只有一鸟会迷茫——
只有一缕风会叹息——
唉小蔷薇——何等轻易啊
像你这样的生命死去！
葬礼蓝调
一一
停止所有的钟摆，切断电话线，
给狗一根多汁的骨头让它不再叫唤，
让钢琴静默，让鼓消音，
抬出那灵柩，让哀悼者登门。
让飞机在头顶低鸣盘旋，
在空中拼写出：他死了，
为信鸽的白脖颈系上绉纱领结，
让交通警察戴上黑棉手套。
他是我的北，我的南，我的东和西，
我的工作日，我的休息日，
是我的正午，我的午夜，我的话语，我的歌；
我原以为爱会永续：我错了。
不需要星星：让它们都熄灭，
裹起月亮，卸掉太阳；
清空大海，再除去森林；
因为再也没什么超过你对我的好了。
荒诞的一天
一一
荒诞的一天，我们忆起熟悉的傍晚，
行走在无风果园，
溪水漫过瓦砾堆，远离冰川。
夜晚伴随雨雪来临，
死者哀嚎在海角多风的地穴，
因为魔鬼在歧路
提出过于简单的问题。
现在更快乐，虽然彼此疏远，
我们看见农舍一路点亮山谷；
黄昏，磨坊捶捣声已停歇，
男人们都回了家。
黎明时的喧嚣
带来自由，却不是这份和平。
鸟儿也无可反驳：某个时辰
它们飞过，爱过，忍受过，这足够了。
答案
四青台
一一
若那一日我没将木梳齿摔断
或许母亲就不会剪去长河一样的黑发
那条河将一直弯弯绕绕
手里的灯笼熄灭时，我就可以跟着河岸回家
若那一日我没将风筝骨折断
或许童年就不会将我遗落在原地离开
那白云将一直缥缈遥远
我不会像风筝一样，再落不回这片草原上来
若我曾答应他的共舞
青鸟愿不愿意舍身掉落羽毛到人间
若中学树下的午觉没被铃声打断
理想愿不愿意燃烧，故事会不会不再有缺陷
为了相聚
我去问袅袅散尽的炊烟
为了归途
我去问熙来攘往的车站
我从不向自己发问
因为我知道永远不会得到答案
月是故乡明
一一
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故乡的月亮。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如果只有孤零零一个月亮，未免显得有点孤单。因此，在中国古诗文中，月亮总有什么东西当陪衬，最多的是山和水，什么“山高月小”，“三潭印月”等等，不可胜数。
我的故乡是在山东西北部大平原上。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山，也不知山为何物。我曾幻想，山大概是一个圆而粗的柱子吧，顶天立地，好不威风。以后到了济南，才见到山，恍然大悟：原来山是这个样子呀！因此，我在故乡里望月，从来不同山联系。像苏东坡说的“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完全是我无法想像的。
至于水，我的故乡小村却大大地有。几个小苇坑占了小村一多半。在我这个小孩子眼中，虽不能像洞庭湖“八月湖水”那样有气派，但也颇有一点烟波浩渺之势。到了夏天，黄昏以后，我在坑边的场院里躺在地上，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候在古柳下面点起篝火，然后上树一摇，成群的知了飞落下来，比白天用嚼烂的麦粒去粘要容易得多。我天天晚上乐此不疲，天天盼望黄昏早早来临。
到了更晚的时候，我走到坑边，抬头看到晴空一轮明月，清光四溢，与水里的那个月亮相映成趣。我当时虽然还不懂什么叫诗兴，但也顾而乐之，心中油然有什么东西在萌动。有时候在坑边玩很久，才回家睡觉。在梦中见到两个月亮叠在一起。清光更加晶莹澄澈。第二天一早起来，到坑边苇子丛里去捡鸭子下的蛋，白白地一闪光，手伸向水中，一摸就是一个蛋。此时更是乐不可支了。
我只在故乡呆了六年，以后就离乡背井漂泊天涯。在济南住了十多年，在北京度过四年，又回到济南呆了一年，然后在欧洲住了十一年，重又回到北京，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在这期间，我曾到过世界上将进三十个国家，我看过许许多多的月亮。在风光旖旎的瑞士莱芒湖上，在平沙无垠的非洲大沙漠中，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中，在巍峨雄奇的高山上，我都看到过月亮。这些月亮应该说都是美妙绝伦的，我都异常喜欢。但是，看到他们，我立刻就想到我故乡中那个苇坑上面和水中的那个小月亮。对比之下，无论如何我也感到，这些广阔世界的大月亮，万万比不上我那心爱的小月亮。不管我离开我的故乡多少万里，我的心立刻就飞来了。我的小月亮，我永远忘不掉你！
我现在已经年近耄耋，住的朗润园胜地。夸大一点说，此地有茂林修竹，绿水环流，还有几座土山，点缀其间。风光无疑是绝妙的。前几年，我从庐山休养回来，一个同在庐山休养的老朋友来看我。他看到这样的风光，慨然说：“你住在这样的好地方，还到庐山去干嘛呢！”可见朗润园给人印象之深。此地既然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有鸟，每逢望夜，一轮当空，月光闪耀于碧波之上，上下空，一碧数顷，而且荷香远溢，宿鸟幽鸣，真不能不说是赏月胜地。荷塘月色的奇景，就在我的窗外。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难道还能不顾而乐之吗？
然而，每值这样的良辰美景，我想到的仍然是故乡苇坑里的那个平凡的小月亮。见月思乡，已经成为我经常的经历。思乡之病，说不上是苦是乐，其中有追忆，有惆怅，有留恋，有惋惜。流光如逝，时不再来。在微苦中实有甜美在。
月是故乡明，我什么时候能够再看到我故乡的月亮呀！我怅望南天，心飞向故里。
李斯佩克朵《星辰时刻》
一一
寒冷刺骨的夜里，她瑟瑟发抖地躺在棉布床单下，对着烛火阅读广告，都是她从办公室的旧报纸上剪下的。她收藏广告，把它们贴在剪报本上。有一则广告尤为美好，彩色照片展示着一个开着口的瓶子，里面装着一种护肤霜，显然不是给如她这般的女人皮肤准备的。她又犯了那个改不了的恶习，眼睛不停地眨呀眨，只把这东西想象成珍馐：这乳霜让人胃口大开，等她有钱了，一定要买一瓶。管它皮肤，管它什么，她要把它吃掉，就在瓶子里用勺舀着吃。她缺乏脂肪，机体干枯，就像半空的袋子，里面盛装着面包渣。时光流逝，她却只成为了以原生态存在的物质。也许只有这样才抵抗得了一次不幸福然后自怨自艾的巨大诱惑。
李斯佩克朵《星辰时刻》
活着
一一
谷川俊太郎
所谓活着
过着眼下的时光
就是嗓子感到干渴
是漏过树叶的阳光迷晃了眼睛
是忽然想起某个旋律
是打喷嚏
是和你手牵着手
所谓活着
过着眼下的时光
就是超短裙
是天文馆
是约翰.施特劳斯
是毕加索
是阿尔卑斯
是和一切美的东西邂逅
然后
紧紧提防着隐匿起来的恶
所谓活着
过着眼下的时光
是哭得出来
是笑得开来
是怒得起来
是自由
所谓活着
过着眼下的时光
是此刻一条狗在远远地吠叫
是此刻地球在转动
是此刻某处的新生命在啼泣
是此刻某处的士兵负了伤
是此刻一只秋千在晃荡
是此刻正在此时流逝
所谓活着
过着眼下的时光
是鸟儿扑打翅膀
是大海波涛轰鸣
是蜗牛在爬
是人在相爱
是你手上的温度
是生命
百年宽恕
一一
[巴西]李斯佩克朵
没有偷过的人不会理解我。没有偷过玫瑰的人一辈子不会理解我。从小时起，我就爱偷玫瑰。
累西腓的大街小巷数也数不清，富人居住的街道两旁，大宅掩映于花园深处。我和一位小朋友总爱玩一个决定宅子归属的游戏。“那幢白色的是我的。”“不行，我早说过了所有的白房子都归我。”“但这房子可不是全白，窗子是绿的。”我们长时间地停留，脸贴在栏杆上，只是看着。
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一次，我们正在玩“此房归我”游戏，恰好经过一幢犹如小型城堡的宅子。园子的深处看得见大片的果树。近前的花坛里种着很多花，照管得很好。
嗯！花坛里有一朵孤独的玫瑰半开半合，颜色是娇嫩的粉红。我呆住了，艳羡地注视着那朵高傲的玫瑰，她还没有长成女人。就这样，我发自内心地想要这朵玫瑰。我想要，哦！我真的很想要！但我没有法子摘到她。如果园丁在，就算知道他会把我们赶出去就像驱赶野孩子一样，我还是可以求求他。可是看不到园丁的踪影，一个人都没有。窗子外百叶窗垂下来，遮挡着刺眼的阳光。电车不走这条路，汽车也极少经过。我的沉默与玫瑰的沉默之中，一种愿望开腾而起，我要拥有那朵花，让她成为我的。我想拿起她。我想嗅她的香气，直到感受到浓郁馨馥里的黑暗。
因此，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激情贯注的计划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不过，作为一位优秀的实施者，我冷静地与我的小女伴谋划着，告诉她什么是她的角色：她要注意窗子里的动静，或是园丁可能的出现，还要盯着街上星星两两的行人。她这边替我望风，我慢慢地打开了隔栅门，门有些生锈，开启时咯吱作响。我把那门开到只容我纤细的小女孩身材通过。然后我蹑手蹑脚飞快地跑在花坛的鹅卵石路上。终于来到了玫瑰前面，我的心仿佛跳了一百年。
现在我终于站在她面前。我停了片刻，这真危险，因为近在咫尺的她更美丽。我终于折断了花茎，玫瑰刺破了我的手，我吮了吮指头上的血珠。
突然，她就这样呈现于我的手掌里。我跑向大门口，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我紧紧地抓着玫瑰，钻出了半遮半掩的大门。我与玫瑰，两个苍白的生命，远远地跑离了这所房子。
我对玫瑰做了什么？我让她成了我的。
我把她带回家，放在水瓶里，在那里她至高无上，花瓣丰厚，绒毛纤细，现出深深浅浅的色调。愈向中心，颜色愈深，她的心几乎是红的。
这实在太好了。
这实在太好了，因此，我开始偷玫瑰。过程一向如此：一个女孩替我望风，我进去，折断花茎，手拿着玫瑰逃离。我的心跳动不已，我的光荣谁也夺不走。
我也偷番樱桃。我家附近有个长老会的教堂，外面被高大浓密的绿篱遮得严严实实的，谁也看不见。除了屋檐一角，我从来没有看过教堂的样子。绿篱是番樱桃树。但番樱桃的果实总是隐藏着，我一个都看不到。这样，我首先观察左右，确定没有人来，然后把手伸进藩篱，让手沉没其中，然后开始拨弄，直到手指感受到果实的湿润。很多次因为匆忙，我压扁了熟透的果实，手指上仿佛鲜血淋漓。采下的果实我就地吃了。太过青涩的，索性随手扔了。
从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不后悔:偷玫瑰和番樱桃的小贼可以得到一百年的宽恕。就像那番樱桃，她宁愿等别人摘下，也不愿贞洁地死于残枝。
闵雪飞 译
生命的意义本不在向外的寻取，而在向内的建立。那意义本非与生俱来，生理的人无缘与之相遇。那意义由精神所提出，也由精神去实现，那便是神性对人性的要求。这要求之下，曾消散于宇宙之无边的生命意义重又聚拢起来，迷失于命运之无常的生命意义重又聪慧起来，受困于人之残缺的生命意义重于看见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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