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植

叫“绿植”其实不确切，因为它的颜色不只是绿，我对这一类经年不凋，形态耐久的植物很好奇，常常要凑近了细看，尤不能解惑，必得用手摸一摸，因为它的质感及色泽太饱满光润，太无可挑剔，极像是假的。也许绿植正胜在它的不真实，使人惊奇不已的特点。

在刚果（布），因为雨水充足，空气潮湿，阳光大好，这类长盛不衰，容颜不改的植物多不胜数，遍地皆有，我拍了几张在大西洋边看海的很娇情的照片发朋友圈，观察至微，细腻敏感的朋友立即看出端倪，惊叹：怎么沙滩上还长绿植呢？

的确，沙滩上的绿植不真实感更甚，沙漠绿洲永远是奇迹，它们匍匐着，漫延着，无边无际，汇聚成沙滩的一部分，仿佛绿的沙滩，海风吹来，油亮的厚厚实实的叶片此起彼伏，欢畅招摇，绿浪翻涌，与海相映成趣，又仿佛是绿的海洋。

这些绿植似乎不是专门培养的，长得比较自由，姿态和形状随心所遇，旁逸斜出，我行我素，它延展的面积，生发的地点都无规律，似神来之笔却又自然而然，丝毫不使人感觉突兀。

驱车在油区穿行，就像是一头闯进了野性的茂密繁盛之极却又荒凉岑寂之极的植物园，万花筒似的诡谲莫测，变幻，多彩，魅惑。

你会不由得被某一种植物吸引，相信它的不同凡响，或许是为它夺人的气势震慑：并没有特殊的形态，普普通通的一丝叶子，只是周身放射出亮光，绿得发黑，巴掌大的叶子片片分明，片片闪光，这些光拥簇着，密不透风，它别无所长，只是举生命之力要发光，发出使人感到沉重，厚实的光来。

或许是为它特立独行的姿态打动：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形状，超乎人的想象之外，怎么这样怪呢？可为什么就不能长成这样呢，它像是街头意识流的雕刻艺术品，刻凿的痕迹很深，线条硬，直，叶子略厚，细长，五片为一丛，而枝干挺直，光洁，底部规规矩矩，极对称地向两侧伸展，描绘出一个四十五度的倒三角形，在这三角形的中间，出其不意长出一根直直的枝干，叶子稀疏，就这孤零零的一根，直插云天，像是唐吉柯德那把不自量力的剑，单薄执着，可笑可敬。

或许是为它严密，天衣无缝的逻辑折服：仅管它是紧贴在地上，与土地合而为一的绿毯似的植物，你却不得不把它与别的草芥区别开来，不得不击节，欣赏。

也有一些类似的匍匐于地，遍体生根的草，但大都长着长着就乱了阵脚，长疯了似的，没有了形，且长得还太高，毛毛躁躁，有失格调，它的殊胜之处就是紧密，严实，贴合，像是一块经纬有序的地毯，别致，精致，绿意盈盈而不过火，且在这块织工严谨的地毯上隐隐地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小蓝花，弯腰细看，这花娇俏活泼，不似规正的五瓣，而是三瓣，其中两瓣略小，像是欲飞的蝴蝶，这巧妙的设计使地毯更美了。

除了一些野生的，被我们发现，视为绿植，大力培养的以外，还有一些在当地有名目的，正式的“绿植”，就更为异彩纷呈，此地似乎重紫色，以紫为贵，紫色观赏植物最多，焊工王师傅有一次拿着用废料特制的花盆到处找黑土，精心地栽了一棵类似兰花的绿植，我问：这叫什么？他不假思索说：就是和国内的吊兰一样啊！我半信半疑：它会吊下来吗？事实证明，它叶子酷似吊兰，却没有垂挂的特性，片片叶子张开如箭簇，直，硬，密，它是以色彩取胜的，叶子正面绿，背面紫，翻手苍凉，覆手繁华，大量地栽种，一行行，一排排，显得旖旎多姿，也显得傲岸不群。

适合大量栽种的还有紫苏，我第一次见紫苏，惊叹不已，这样浓稠的紫，长得又这样张扬，毫无拘束，成林，成阵，成墙，巍然大观，紫得发黑，又是这样庞大无朋的规模，乱纷纷使人发晕的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紫苏不愧为紫苏，当仁不让，紫就紫得一塌糊涂，而且，真像生命复苏，苏醒了一样，昏头昏脑，不管不顾地长着，它的叶子被淹没在紫色里，不辩形状，其实和树叶子差不多，没什么风致，它开花不多，花也不怎么显眼，淡紫色的一束。

当地还有一种和紫苏一样通身紫却不开花的植物，叶子很小巧精致，圆圆的一朵一朵，像印花布上的图案，工巧可爱，它比紫苏的形态要雅一些，淡一些，一丛丛，开得节制，遗世独立。有人从营地引进了一种在当地种植普遍，使人惊艳的绿植，叶子是鲜红的，兰叶，其间有黑色的条纹，种在人家房前，高的有半人高，迎风招展，态度袅娜，黑，红搭配，给人冷傲的印象。

当地员工从家里带来一种很少见的绿植，叶如菊瓣，细长，卷曲，黄绿相间，叶子很不羁地纷披下来，以表示孤高自赏的性格，这种珍稀的绿植大概不容易栽种成活，因为始终是孤独的这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