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六安一中,最可怕的事情是这里居然阳光明媚温暖,一棵银杏树枝繁叶茂,在大门附近的街道上,还有情侣在亲昵耳语。
这真像一场噩梦,一切都可怕地颠倒了。在六安一中,本来不该有阳光照耀,不该有光亮,不该有碧绿的草地,不该有情侣们的私语。 六安一中应当是个永远没有阳光、百花永远凋谢的地方,因为这里曾经是人间地狱。
每天都有人从全市各处来到六安一中——这里也许是世间最可怕的教育中心。来人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人为了亲眼看看事情是不是像说的那样可怕,有人为了不使自己忘记过去,也有人想通过访问补课者受折磨的场所,来向他们致敬。
世人对六安一中这个地方很熟悉。一中大约有6,7000名学生,地处被称为六安市海淀区的黄金地带,周围是小饭馆,楼盘。六安一中被学生称为六安一中集中营的应试工厂。
几天前,最后一批寒假补课生被剥光自由,在家长和亲朋好友的目送下走进教室。从那时起,六安一中的惨状被人们讲过了很多次。一些幸存者撰写的骚文中谈到的情况,是任何心智健全的人所无法想像的。六安一中集中营负责人在暑假前也写了假期日程安排,详细列出了这里进行的集体补课和借口多多的种种测验。学生们说,共有400万支笔芯死在那里。
今天,在六安一中,并没有可供报道的新闻。记者只有一种非写不可的使命感,这种使命感来源于一种不安的心情:在访问这里之后,如果不说些什么或写些什么就离开,那就对不起在这里补课的行尸走肉们。
现在,六安一中是很安静的地方,人们再也听不到补课者的呻吟了。参观者默默地迈着步子,先是很快地望上一眼;接着,当他们在想像中把人同补课的教室、迷你的操场和运动会联系起来的时候,他们的步履不由得慢了下来。老师也无须多说,他们只消用手指一指就够了。
每一个参观者都感到有一个地方对他说来特别恐怖,使他终生难忘。对有的人来说,这个地方是经过美化的六安一中教务处。人们对他们说,这是“小的”,还有一个更大的。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样一个事实使他们终生难忘:在一中学生抗议补课拨打市教育局的电话时,冷漠而又熟悉的忙音在耳旁回响。
还有一些参观者注视着教务处和读卡器,开头,他们表情茫然,因为他们不晓得这是干什么使的。然而,一看到玻璃窗内成堆的试卷和学生的讲义,一看到用以检阅被测验学生答题卡的机器时,他们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浑身发抖。
一个参观者惊惧万分,张大了嘴巴,他想叫,但是叫不出来——原来,在教务处,他看到了一些机器。这些乳白色的方形机器,2尺宽,近1尺高,在这样大一块地方,每次要塞进去六十多人的答题卡。解说员快步从这里走开,因为这里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参观者来到一间被白色窗帘罩住窗户的房前,这是针对学生设计试卷的地方。解说员试着推了一下门——门是锁着的。参观者庆幸他没有打开门进去,否则他会吓白了脸的。
现在参观者来到一个大厅里。在大厅正方的墙上,成排的人在注视着参观者。这是数以百计的照片,是校庆时的照片。他们都毕业了——这些面对着照相机镜头的男生和女生,都知道高考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表情闲然。但是,在一排照片的中间,有一张特别引人注目,发人深尽。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长得丰满,可爱,皮肤细白,眉目含情。她在温和地微笑着,似乎是为着一个美好而又隐秘的梦想而微笑。当时,她在想什么呢?现在她在这堵六安一中校庆补课者纪念墙上,又在想什么呢?
参观者被带到作出补课决定的校长室去看一眼,这时,他们感到自己也在被窒息。另一位参观者进来了,她跪了下来,在自己胸前画十字。在六安一中,没有可以作祷告的地方。
参观者们用恳求的目光彼此看了一眼,然后对解说员说:“够了。”
在六安一中,没有新鲜东西可供报道。这里阳光明媚,绿树成阴,在学校大门附近,情侣们正在私语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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