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

人生不长，还不曾见过多少人，经过多少事。若要论起，当中一段回忆必定与老马相关。老马是老东北人，一双深邃的眼神透着忧郁，清癯一张脸长年敷上薄薄的风霜。他极少聊起自己的故事，我只知道，他从前是教美术的，画工老道。他给我看过几幅为谋生给人画的风景画，初看只觉笔触粗粝，锋利，色彩厚重。过了好几年，渐渐能体会那当中透露出的原始、粗犷和层次。

有一年我得了几天假期，寻思出门旅游，又不便走太远。思来想去，决定去C城。风景虽多变，气候却宜人，消费也不高，顺便也可以探访老马。旅途最后几天，我抵达老马的城市，汽车进站的瞬间，我看到一个人影朝门口靠近。走出去，老马正迎面走来，天蓝色的加绒外套，走路略佝偻腰，步伐稳健。靠近之后，他冲我嘿一笑。“折腾这干啥？”我也嘟囔着，“反正顺便，我要从这坐飞机回去的。”

找到县城里的酒店，各自开好房，我们回屋收拾。还没等我收拾好，他就信步踱进了我的房间，手里拿着一个装了东西的灰黑色袋子，我想是不是茶叶。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变魔术似的，抽开抽绳，拿出我从前见过的那只青花瓷盖碗，杯子也都是成套的青花瓷，杯口还有点小缺口。他又接着从里面拿出保鲜袋，遍布褶皱。撕开保鲜袋，一股清幽的茶叶香立刻飘进我鼻子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的手停留在半空，“忘记买水了。”“自来水不行吗？”我天真的问。他又是一笑，不同的水泡出的茶味道是不一样的。“

换好鞋，我们从步梯走了下去。老板娘坐在前台的位置，我感觉背后有一对奇异的眼神。途中看见一颗树，棒棒糖一样，我被吸引地挪不动步子，仰头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他站在一旁，随口说到，这叶子形态挺好看。”又过了一会，我回过神说，“走吧。”迈着一贯的大步子，他跟在我后面，步伐逐渐加快。

信步往前走，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突然，他停下脚步，我往左边一看，正是杂货铺。规模不大，柜台上堆放着口香糖，小零食还有付款的二维码，在那小山后面隐隐露出黑色的头顶。我大声叫着老板，她倏地抬起头，清丽的玉脸，妩媚的眼神，撩人的秀发，冲着我开朗一笑，“小姑娘，买点啥？”老马弯下腰，伸出手，抬起每一个瓶子的正面，仔细阅读上面的字，最后选上一个5L重的大桶，付钱，转身一手拎一手抱着一大桶水离开，我快步跟了上去。

看着他的姿势，我强忍着不让嘴角上扬，但忍不住问他，“我试试？”他果断拒绝，“你可拉倒吧。”我哈哈笑表示作罢。路程不远，大概500米，聊了十多分钟，我们终于到门口。进房间，他拿起旁边的水壶，仔细清洗一番，装满水放在烧水器上，按下开关，坐回椅子上，继续他泡茶的准备，一丝不苟地把刚才的魔术又表演一遍。

一切准备妥当，终于坐定。我们谈起近况，我跟他说些工作上的不顺心，又提起今天坐大巴经过边境线，被边防警察拦下验明正身。他随后讲他的，他那房东是个挺麻烦又顶热心的人。说不上漂亮，短头发细眼睛，鼻子不够高，嘴唇没个性，皮肤倒是细腻得像玫瑰花瓣，白里常年透着红光。我笑说，“房东没想收了你？”他白我一眼，“我都躲着她。隔三差五找我帮这帮那。”说着，顺手拿起面前的茶碗，用食指和拇指持着边缘伸向我的方向，微微倾斜，淡黄的茶汤缓缓流进我的杯子，溅起一串晶莹的泡泡。我端起来抿一口，他也是。说道，“这道，茶香有了。”我没好气，”那刚刚是喝的洗茶叶的水吗？“他声音依旧稳当，”可以这么说。“我冲他撇撇嘴。

话锋一转，他双手随意搭在椅子的把手上，面向我，说起人性神性的话题。他说最近在研究佛经并禅理，得了许多心得。我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一边倒茶一边说。隐约感到天光渐去，肚子也咕咕叫，我抬头问他，”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他回头看眼窗外，粉色的云彩包围着仅剩的一角天蓝，”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