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墓

昨天上午，邻居一个老太太死了。她的儿子过来找我，让我去帮他母亲掘墓。那时候天还没亮，我刚刚睡醒，正坐在床上回忆昨夜做的一个奇怪的梦。依稀记得梦里有个人死了，我在梦里跟他聊的很欢，但是当我回忆梦境的时候，他却完全是个陌生人，也就是说，我根本无法将他跟我生活圈子里的人对上号。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梦里我会听他说那么多话。他跟我说他的处境很困难，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仿佛死亡对他来说是解脱。

“你可否帮我死去的母亲掘个墓？”他一进门就问我，根本没理会我还在回忆梦境中的事。“可以，可以，”我立即表示同意，“你说你母亲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他。“我也不知道，我回家后发现她已经死了！大概死了很久了，她死得硬邦邦的！”说完，呆若木鸡地站在我的床前。我说，我们这就走吧。他却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说，你一个人去吧，我太累了，我想休息几天！我心里有些恼怒，却没有表现出来。我静静地坐在床上，望着墙出神，我很想回忆梦境里的事，但被他这么一打搅，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我有点失望，看着他悄无声息地坐在我身边的样子，我又觉得他很可怜。我说，我这就去给你母亲掘墓吧！他嗯了一声，躺在我的床上，再没有说话。

我们的坟场在一个山坡上，山坡的阳面是农田，阴面是白桦林。不过现在农田都荒废了，里面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成了野兔的乐园，风吹过时，枯草发出窸窣声。一个个坟包侵噬着山坡，相对平缓的土地上都是坟墓，坟墓上插满了尖利的石板作为标志。我走遍了整个坟场，在几个新坟之间找到了一个用石灰画的长方形。我知道这就是他要我掘墓的位置所在。我拿着掘墓的铁锨，戴好手套着手干起来。

此时正值隆冬，我身在山坡上，北风呼啸，天冷欲雪。地面冻得比铁板还硬，铁锨根本就无法破土动工，我努力挖了半天，只铲开了一层腐草。我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但我怕坐下来后会冻僵身子。天似乎越来越冷了，我干脆使出蛮力，想累出一身汗来，结果只是累冻交加，筋疲力尽。这时，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么掘法只是给自己掘墓，墓坑挖好了，自己也死在里面了。他说的似乎有道理，我确实累的够呛，连话都不想说。我开始后悔早上答应帮邻居掘坟，我在这里受冻受累，快要死了。他却可能正躺在我的床上睡大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帮他干这苦差事。

“你能帮我完成这工作吗？”我没好气地问老头。“只要你不妨碍我工作，我可以帮你干完这个活儿。”老头拿起铁锨，没几下功夫，地面上的冻土就被挖开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了，”他把铁锨扔给我 ，“顺着我挖的规格挖下去，别挖歪了，小心挖到旁边的墓坑。”说完，老头就背着手走了。冻土挖开后，我确实挖得很轻松，很快，我整个人都深深地陷入墓坑里，挖上来的土堆成了一个大大的土馒头。我又想起了躺在我床上睡觉的邻居，我觉得在这个墓坑里睡觉应该比床上舒服。刚才对他的怨念突然变成了欣喜，我开始感激他央及我来帮他母亲掘墓。而这个我辛苦经营出来的墓坑我不想让给任何人居住。这个墓坑是属于我自己的，我一阵窃喜。想到这里，我准备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墓坑。我看过许多人的墓坑，它们大多是千篇一律，长方形，四方四正，深入地下一米八，在墓坑底下还有一个C型的偏洞，亡人下葬后不是直接埋在墓坑中，而是被抬放进那个偏洞中。完事之后，Ｃ型偏洞的两个洞口要用土块塞得严实。最后，才是下土埋葬。

我需要别出心裁地设计我的墓坑了，我不能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睡大觉，任由奇怪的睡梦把我惊醒，还要费神思量大半天梦境的意义，然后，我一天的工作从帮助邻居死去的母亲掘墓开始，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好了，我掘的这个坟墓是属于我自己的，我不是为任何人而活着，我可以随时为自己死去，把自己埋在这个坟里。但这个坟墓跟别的坟墓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我想深度也差不多两米深了，或者更深，因为即使我费了很大的劲也不能把土扔到外面，我的头顶只是一片长方形的蓝天，偶有一只麻雀飞过，那鸟叫声听起来似乎很遥远。我把挖下来的土堆在一个角落里，顺着一个角往下挖，不知道挖了多久，我累倒在底下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我的邻居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瞪着我说，你来我家干什么？我说，你让我帮你母亲掘墓，我给你母亲掘了一个很完美的墓……我的邻居说，我不认识你，请你不要打扰我睡觉！我仔细看了看他，他身边坐着那个白胡子老头。我对老头说，抱歉，我要说清楚，你还记得我掘墓的时候你曾帮过我的忙吗？老头说，我记得很清楚，我躺在这里休息，你打扰了我的好梦。但我似乎帮不上你什么忙，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已经死了吗？我听后呆呆地站着，我一点也不觉得恐惧，相反我对老头很有好感，跟亡人相处没什么不好，我只是觉得很失落。老头关切地问我，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说了一声感谢的话，看了看我的冷漠的邻居，其实他说得对，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的邻居最后下了逐客令，他说，不要逼我赶你走，这个坟墓只属于我 ，你去别的坟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