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对于经济学,就像基本粒子对于物理学、基因对于生物学一样,是最底层的问题,整个学科的理论大厦都得建在这之上。你可能以为,既然“价值”这么重要,那几百年来经济学家们肯定早就搞清楚了吧,毕竟,发现“价值”不需要高倍显微镜,也不需要电子对撞机,只需要凭社会常识就能推出。
其实不然。几百年来,经济学界对价值到底是什么,哪些活动产生价值,哪些活动不产生价值,至今是一笔糊涂账。
通常认为亚当·斯密是“经济学之父”,但是,我们随便翻开一本经济思想史教材,都会发现,它不是从亚当·斯密讲起,而是从重商主义和重农学派讲起。重商主义对价值的理解很简单,他们认为金银等贵金属就代表了价值,贵金属越多、国家财富就越多。这是经济学对价值最早的理解。
在重商主义之后,法国出现了一个经济学流派叫做“重农学派”,听名字就知道,这个学派非常重视农业。重农学派的代表人物叫魁奈,他认为,重商主义说得不对,贵金属不代表真正的价值,只有土地才是所有价值的来源,人类吃穿用度的原材料全部来自土地。所以魁奈认为,第一产业,也就是农业、林业、畜牧业、渔业等,这是生产性的、创造价值的行业,而其他产业,包括工业和服务业,都没有创造新价值,而只是做价值的流转。
法国重农学派否定工业生产能够创造价值,而英国当时是工业化的火车头。所以不奇怪,魁奈的观点一提出来,就遭到英国经济学家的猛烈抨击,其中最著名的批判者,就是古典学派的代表人物亚当·斯密。亚当·斯密和魁奈一样,同样反对重商主义,认为贵金属不代表真正的价值;和魁奈不同的是,亚当·斯密认为土地也不能创造价值,真正创造价值的是人类劳动,这就是“劳动价值论”的起源。根据这个定义,农业和工业都是生产性部门,土地和工厂、机器一样,是人类创造价值的生产工具。亚当·斯密认为,工业才是价值创造的主力军,农业次之,而服务业是不创造价值的。
古典学派的另一位代表人物李嘉图,进一步提出了一个疑问:既然工业比农业创造更多的价值,那为什么在当时,拥有土地的大贵族比工业资本家更富有呢?顺着这个问题思考,李嘉图提出了著名的“地租理论”,认为经济增长的收益大部分以地租的形式,被地主阶级拿走了。
李嘉图是这么推理的:地主阶级垄断了土地这个稀缺资源,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对土地的需求越来越大,但土地的供给不能再增长,所以土地的价格,也就是地租会不断上涨,地主阶级就越来越富有。同时,地租涨了,粮食价格也会上涨;为了让产业工人能够填饱肚子,他们的工资也必须跟着涨,这就挤压了工业资本家的利润。在李嘉图看来,新兴的工业资本家是创造价值的“好人”,而垄断土地的旧贵族是坐收渔利的“坏人”。
李嘉图的这个看法当然受到了新兴工业资本的热烈推崇。但是,李嘉图没有回答一个问题:同样是工业部门,工业资本家本人并没有比普通工人多付出多少劳动,但他们怎么就比普通工人多得了成百上千倍的收入呢?就像美国历史上著名工人领袖海伍德所控诉的:“野蛮的黄金大亨——他们没找金子、没挖金子、也没打磨金子,然而不知用了什么古怪的炼金术,他们得到了所有黄金。”
这个秘密最终由马克思揭开。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的独创性就在于,它可以组织大规模生产,让工人产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剩余价值。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不管是农业、工业还是服务业,它们的一线劳动者都在创造剩余价值,这些剩余价值被另外一些人所瓜分,这些人包括:工业资本家、商业资本家、金融资本家、地主以及拥有专利和特许经营权等稀缺资源的人。
从重农学派到古典学派再到马克思主义学派,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大的分歧,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他们都承认,不是所有的经济活动都创造价值,而是只有一部分人创造价值,另一部分人用某种方式攫取了价值,且每一时期的价值形式不一样。
但是,接下来登场的新古典学派,却完全推翻了这种说法。新古典学派认为,价值多少和人类劳动无关,它只取决于对消费者的有用程度,也叫做“效用”。但是“效用”这个东西很神奇,它因人而异,还随时随地都在变。你可能听说过“边际效用递减”这个术语,就是当我饿的时候,吃下第一个包子,幸福感爆棚;吃下第二个包子的时候,有点撑了,效用减半;等吃下第三个包子的时候,撑得快吐了;这时候第四个包子对我的效用为负。
你看,说价值取决于“效用”,就让价值变成一个完全主观的东西,根本没法客观衡量。这样一来,我们怎么知道谁创造了价值、谁攫取了价值呢?对,没法知道。新古典学派直接取消了“价值创造”的问题,认为一个东西只要能够在市场上交易,那它一定对买家具有“效用”,这就自动证明了它的价值。在新古典学派看来,劳动、资本、土地,这些都是生产要素,它们都在市场上获得了各自的价格,所以它们都创造了价值,剥削是不存在的。
其实经济业态塑造价值形式,农业社会土地和人口是价值,工业文明时代资本和技术是价值,现在我们进入后工业时代关注人的精神塑造和服务是价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