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他醒了。
鹅卵石河滩,还没长高的麦子地。
一身破单衣湿透,有点凉。
最近的记忆停留在中条山下,洪武大移民的浪尖。后续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觉醒前个体的记忆还在。他是手艺人的儿子,读过两年新式小学,跟着铁匠铺做学徒。兵荒马乱,正常的生意越来越难做,索性加入初创公司,融入乱世的丛林。
那个时代,但凡有志向的揭竿者,大都打着“组织”的旗号,实际并无隶属关系。犹如2010年代,卖锤子的都声称自己从事“互联网”。
他加入了这样其中一个“组织”。匡扶正义不多,打家劫舍不少,看起来像土匪一样。
名号像土匪,行动像土匪,那么就是土匪。他想。
最后一次集体活动是打劫火车,听说这趟车拉了电台,值钱,得手就溜过河到苏北避避风头,找机会出手。
怎想,装电台的车皮拦下了,后面还挂着省主席的兵车,几杆小枪根本不够瞧。抽大烟的老兵油子堵住铁桥,骑洋马的精锐包抄。他和同伴被压在汶水岸边,一群旱鸭子只好硬着头皮下水逃窜,大部分消失在水流里。
他抱着发报机,挨了一枪,跌进河里。忽然有什么力量附体,不会游泳,竟然劈浪过河。
清醒过来,人已到对岸,伤口不见,意志觉醒。
他陷入混乱。
没法不混乱,15岁青年的记忆和古老的意志,年代隔得太久了。
永生的意志里,流转的时间足够长久。他尝试做过游侠、商人、流寇、官吏、拦路生财、参加科举;尝试过混进权力的中心,名字上书;尝试过隐居,留下让后人感到哔了狗的作品。如何混世,他早已烂熟,没有什么特别新奇。
年轻的认知中,世间被描绘成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国门已洞开一个世纪,大总统替代了皇帝,委员长做了大总统。各地总兵割据一方,来自北方草原和东北旷野的异族咄咄逼人。中央以粤汉路的方式重新打通了灵渠,来自大洋彼岸的强权维系着这片土地势均力敌,传播黑科技、贸易和主义。
他想起读书时冒着打手板的危险偷看的小书,地球另一端的大洋,发生在水下和天空中的神级战争,一发就能移平县城的火铳。
世道变了。
而当他看到围观上来窃窃私语而又小心翼翼的农夫们,心理找到一根弱弱的支点。
有些还是没变。
已经在华夏大地穿梭了几十次,几百次,仍然活着,这样人生,目的是什么,或者说,携带着怎样的任务,他还是不能确定。
不过,每次觉醒,都能够亲历时间轴的重大转折。
部分经验丧失,新技术条件下武器杀伤力格外大,加上不熟悉的异族人,要是不小心丢掉小命,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醒来。
这一局前所未有地凶险,即便如此,也要见证群雄出头的那一天。
这是不可逃避的暧昧使命。
没有时间犹豫,犹豫会死,得尽快考虑下一步怎么走。吸取天目山中虚度光阴的教训,要投奔可靠的团伙,啊不,创业团队。
稍微结合了残存的经验和现世的知识,很快筛选出,众多“组织”中,最有期望走到最后的一个。其领导人,日后被称作领袖。
这台抢来的发报机,就当做投名状喽。
他作为少年的部分居然情不自禁起来,仰天大笑,顺手抽出别在裤带上的王八盒子朝天开枪,直到打光子弹。围观的农夫们——本来计划趁乱捡落儿的,吓得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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