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曾经怀疑过一件事情，就是为什么二十一世纪了，我们的影视作品在呈现唐僧的时候，竟然始终停留在一个肉眼凡胎，唯唯诺诺的凡人的维度。
他们不会关注玄奘卓绝的佛学修为，强大的语言学习能力，强壮的身体，清醒的判断和认知。仅仅致力于营造一个近乎无能的唐三藏。
我觉得这大概就是俗人之见，对佛陀的无知的一种揣测吧。
最近我读了枕梦貘的《妖猫传》，完结之后，有些欣喜，也觉得怅惘。欣喜的是终于有人写出来不一样的“唐僧取经”，怅惘的是，我竟然不是书的作者呐。
《妖猫传》这套小说，标题的前缀是“沙门空海”，这确实是一部以空海为主角小说。更准确的说，这是一部以空海为主角，以空海取得佛教密法为主线的大格局小说。
沙门空海仰慕大唐文化，前来学习，期间陷入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旧案中，经过一系列的查案，了解了大唐和大唐的繁华下面暗潮汹涌，空海凭借自己的天赋，本事，拿走了大唐无上的佛法奥义。完成了唐朝衰亡之际，伟大的佛法火种的传递。
读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高僧。他不是故作姿态的老气横秋的，也不是死板的。他很阳光，很绚烂，很聪明很真诚，很好相处。
空海是一个不用圆滑手段就能让所有人感到舒服的人。
看书中的空海，就像是看到了爽朗这个词语。
他敞开怀的哈哈笑，无所顾忌的和江湖艺人畅谈，出入青楼，跟幻术大师斗智斗巧，他是一个全才，精骛八极，却专于一心。
他可以轻易的学习任何一种语言，了解所有的教义，并以此扩充自己的佛学修为。
在当时诡异的格局之下，一个勾心斗角的大唐进入空海的视野当中。他渐渐看到的是隐藏在大唐几十年的仇恨，几十年的虚伪，几十年的晦暗。由杨贵妃一案，牵扯出的是一场充斥着权色，机谋，情仇交融的复杂场景，勾勒出从唐玄宗持续到唐德宗的诡异布局，黑暗至顶，可是空海却偏偏以一个外国僧人，化解了整个大唐都不能化解的欲望和戾气。
难以想象，这么庞大的世流，层出不穷的人物，千秋大乱的悲哀的案子，却是始于皇帝的一个简单的命令。配合默契的胡人杂技师夫妇，以飞刀绝技养家糊口，因为妻子生病，病危中想吃一个瓜。丈夫铤而走险，以幻术拿走了贡品。东窗事发后被捉到皇帝的面前表演飞刀，聪明的唐玄宗发现他们技术的瑕疵，并利用漏洞，逼迫丈夫用飞刀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丈夫怀着仇恨用神仙索绝技逃离现场，并发誓要用一辈子的精力前来复仇。
杀死一个平民妇人对于唐玄宗而言毫无记忆，他继续过着高高在上，海内升平的极乐生活。
但多年以后，改名黄鹤的杂技师因为阴差阳错的偷情而生出来一个绝色女子。他用这个女子为饵，先嫁寿王，想让寿王当上皇帝，而后又改变策略让她跟了唐玄宗。最后这个在一步步复仇中心志越来越黑暗的幻术大师，竟然企图挑拨天下大乱自己当上皇帝，机关算尽，他的一切都失败了。他逃离了大唐，开始新的复仇，新的毁灭大唐计划。
这本书的格局之大，已经超脱了小说本身的题材。大唐向来就是一个恢宏的存在，如何在大唐的基础之上架构一个因果关系，至苦至悲叫人怜悯的大唐，从而让人感知这天地间的大彻大悟，无有执着，平静阳光的佛性。这除了考究作者的心胸，更考验他的佛学修为，心境的纯净无私。
枕梦貘用上帝视野，让我们看到这花团锦簇的长安城之下的万事万物的因果，从小厨师的言行习惯，到至尊天子的病入膏肓，他一层层抽丝剥茧的深入大唐，看透了他们的黑暗和疾苦，对佛法的感悟越来越深，最后，他终于拿走了大唐经历兴亡后的佛法结晶。成为玄奘之后，再一个让佛法迁移光大的旷世高僧。
这个过程是多么的雄奇。空海不仅一下下拆开了由黄鹤带来的百年巨灾，这包括安史之乱的秘辛，杨贵妃与唐玄宗的爱情，高力士的刹那间的心机，陈玄礼的决策，以及牵连了柳宗元这样的名臣在内的改革争斗。更重要的是，空海还通过这一个又一个的人，在心里走出来一座万物生长，自有定数的长安城。他在黑暗绝望里面看到慈悲，在仇杀权欲中看到平静。他没有主张好和坏，没有主张该给谁伸张正义，而是一步步走进真相，让尘归尘，土归土，没有歌颂和叹息，却用淡淡的，坦然的接受，消解戾气，解开怨气。
作为布局的黄鹤是凄凉的，空有一身本领和对俗人来说几乎是长生的寿命。可是他一生被痛苦左右，变得畸形。没有任何的爱。作为被布局的杨玉环，更是凄凉，他一生被迫在男人间游走，被父亲作为工具，被皇帝作为筹码。有心爱的人却不不能在一起，同床共枕的人却是自己的弟弟。唯一自主的事情，却是真相大白以后，横剑自刎的那一下。
枕梦貘的空海，对可恨可怜之人，充满了包容的心性。他愿意去了解他们，不是一定要感化他们。而是希望他们各自在自己的宿命之中，最终明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无论生死。当然对于更多的人，他更是传达着他的阳光快乐，博学。不管是朋友，还是路人，仆人，当官的，做鬼的，他都用他的阳光和爽朗，让人体会到人世间最令人舒服的相处和相见。
看到空海，总让我想到玄奘，那个一路西行的人，是不是同样用这样的态度，和一身的光明，在人世间修行，然后取得来自天竺的佛法大义。
大慈大悲绝不是来自经书，不是来自庙宇，念珠和木鱼。他来自轰轰烈烈的红尘，一切七情六欲，五味杂陈之中。那是一步步走出来，一眼一眼看出来，一次一次力所能及伸出手在内心里积累的大善，和脑子里修出来的空灵。是有大智慧，大勇敢的。这样的空海，才是佛啊。这样的过程，才是取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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