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题原本是死亡体验中一个环节
但因为牵扯面太深太广
在随后的迭代中被取消了
但在我们真实的生活中
也许每一个被委屈到的孩子
都曾在心里反复盘旋过这样的疑问
文/Ting
前两天，再次在后台看到了这样的“求助”。
先跟你共情一下吧。
有个中秋回家，我开车带上老妈出去郊游，于是就有如下的对话。
刚路过临安的风景区，远远看见山坡上有几座小房子，我妈幽幽地叹道：“唉，等我老了走不动了，也不给谁添麻烦，就到这种地方等死算了。”
我一口气上不来，闷声问：“难道现在有谁不管你了吗？”
我妈持续哀思着：“我怎么能让你放下事业来照顾一个老人呢？我听说了，养老院挺好的，管吃管住，还有人照顾，也不会死在床上没人管。”
我说：“那你想怎样呢？让我回杭州？还是请一个阿姨照顾你？”
我妈：“我可没那福气啊，谁请得起啊，阿姨那么贵。”
我说：“我请得起啊，问题是你要不要呢？！”
我妈无比果断:“不要！我最烦有人在我家指手划脚，我也不要你们回来，别到时候说我耽误你们的前途！”
我一口银牙咬碎：“所以你到底是想怎样？请你给我个解决方案，不要每次回来就这么一个主题，又不给任何出路。你只是想让我心生愧疚，你就高兴了对不对？”
我妈就象没听到我的话，继续说她自己的：“你看，前阵子我的手碰伤了，多亏朋友照顾我啊，唉，儿女真是指望不上啊……”
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量：“拜托！你出事的时候从来不告诉我，回头等什么都过去了，再说我不关心你，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我身边有无数打工在外的朋友，他们碎骨头断腿的时候也都不跟家里说，那是怕家里人担心，而且他们绝对不会事后打电话埋怨因为爸妈没钱没地位，才让儿女受这个苦！你要么出事的时候就告诉我，要么永远也别说，现在你除了借此指责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妈置若罔闻，继续深挖她的主题：“儿女真是指望不上啊，离得又远，有什么苦还不就自己扛吗？怎么敢麻烦你们呢？老人多寂寞啊，多孤独啊，你还没老，怎么能懂老人的心呢？你们学心理学，怎么就不学学老人心理学呢？”
虽然这种对话已经是第一千次了，但我还是会忍不住怒火上扬：“妈！咱们先别上纲上线，今天就把话说说清楚！你一个老太太，是孤独，是寂寞，但儿女能陪你的时间毕竟有限，你还是得靠自己去寻找生活乐趣。可让你去上老年大学你不去，让你去多接触一些人你也不去，让你去打个麻将你还不去，让你再婚，你又把我骂一顿！
你就一天到晚在家里折磨自己，每次一打电话给你，全部是谁谁不好，谁谁对不起你，谁谁又是坏人——从亲戚朋友到我爸我姐，你挨个说一遍才算完。在我们这个年纪，面对的社会压力和问题远比你大，打个电话是关心你，回家一趟也是想享受天伦之乐，可每次一回来就是永无止境的指责，那有谁还愿意回家？”
我妈：“哦，我让你不高兴啦？那我走好了！！我不在这里讨下贱！停车！我要下去！世上只有不死心的爹娘，哪有真正孝顺的儿孙呢！”
我：“你到底是想探讨一下心理，还是就想冲我发泄？任何问题都是双方的，我除了是你的儿子，也是个人，没有哪个人就想一直找不痛快的事听，我每次回家都要好好鼓足勇气，先放一百二十个耐心，你没必要这么快就用完吧？我们就不能好好看看风景，好好说点高兴的事？”
我妈突然指着路边喊：“快看！那边就是新开的老年公寓，据说投了七个亿呢！啧啧，我就说啊，还是杭州人有钱……”
我：“我给你杭州买了一套房，深圳还买了一套房过冬，你要是那么爱老年公寓，非得住进去，麻烦你写个书面的东西给我——说你本人非常喜欢住老年公寓，不是儿子没给地方住！你特别讨厌家政阿姨，不是儿子不帮你请！然后你给我签字，画押，咱们就别老是扯这个问题了。”
我妈突然开辟了新的话题：“富春江的鱼挺好吃的，都是野生的……”
是的，跟我娘的对话永远是这么千回百转，永无结论。你说理的时候她说情，你说情的时候她耍赖，你放弃的时候她再说理。有很多探讨亲情关系的书籍，言之凿凿的说什么方式方法，什么沟通到位，但事实上，我们被分配到的爹娘是独一无二的——他们就是用来克你的世间利器，因为在他们面前，你的所有招式都不管用。
呵呵，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如果你有幸分到了慈祥和蔼的双亲，就会深表不解。但如果你是一个跟我一样被闷到的小孩，你会大声叫好，深深共鸣。因为那些所谓的“沟通技巧”必须有一个默认前提，就是大家都想要“和平共处”，但绝大部分爹娘根本就不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他们就只想要一个特定的结果，根本没商量。
没商量，“沟通“就不能成立。
我本人的父母都已双双过世，而今已不再受这类问题的困扰。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如何“解决问题”——再把我重新放到那个位置上，可能依旧一筹莫展。不过，如果先放下妄图“解决问题”的执念，全面透视一下这种沟通失效背后的成因，也许才是真正“面对”的开始。
日渐失效的话语权
中国的社会结构，在这三十年中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其深度和广度远远超过前几百年的总和。而其中摧毁得最严重的，就是传统的家庭模式。
你可以试想一下，假如有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一个深居简出，或是生活在偏远农村，每天所见所闻不过方圆几里地发生的日常。而另一个人生活在大城市中，每天要面对各种复杂的境况，作出成百上千的预判和决定。
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前者对这个社会的整体认知必然慢慢僵化萎缩，而后者则会不断学习突破，或主动、或被动地接纳更多的信息，掌握更多的生存技能。
这就是年迈父母和年轻一代的真实对比。在信息时代的加速迭代下，年轻人越来越会成为年长者的引领者。悉尼大学神经经济学家阿格尼兹卡•泰缪拉通过大量实验证实——年长者在做决定时，都会显得比年轻人更具有随意性、更缺乏理性（不妨想想父母在朋友圈里发的内容吧）。
那么，当一个“成熟”的孩子回到“幼稚”的父母身边，后者还要用他自以为是的人生经验发表宏论、并试图进行操纵时，孩子们就再也不可能对父辈心生敬意。这就是父母“教育身份”的丧失，生理上的父母仍在，权威性的“父母”已无力维系。
更残酷的经济学推论
控制的本质是权力，而如果父权不能诉诸权威性，就必须要找到经济支撑点。
父母在原始的家庭结构中，还承担了“经济支持“的角色——也就是说，他们除了将你养大，还会把毕生累积的财富遗留给下一代，成为子女重要的生存资粮。
但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人均寿命在普遍延长，对于经济的控制权则一直牢牢掌握在上一代手中，成年的子女并不能轻易获得这份补给......我并不是说每个人都等着这笔钱，但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上一代越富有、寿命越长，家族中的矛盾即成正比增长，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经济是家庭结构的重要纽带，而且永远与话语权捆绑在一起，在失去了如上对父权正确性的尊重之后，经济矛盾就会随之大量涌现。而且，你会发现整个社会的舆论风向都开始转向务虚——“敬老爱老”，“常回家看看”这样口号型标语层出不穷。
但我们都知道，当一个正常“需求”被反复强调和倡导时，它的自然属性就已经出了问题，家庭结构的脆弱性几乎呼之欲出。
任何“结构体”都不可能是纯粹和单一的，失去了重要的支撑点，结构体本身必然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崩塌。
家也一样。
无法再退的人格城池
最后，家庭结构只剩下唯一的支撑点，那就是“情感归属”。也许你一定已经想到了妈妈做的葱油饼，爸爸干活时厚实的脊背什么的......但光有那些并不够，你忘记了，现在的你还有一个城池要守。父母的最后一招（也是最不能抵御的终极武器），就是情感绑架。
”城池“是什么？就是你走出原生家庭之后所形成的社会性人格，它包含并远大于原生家庭，是你赖以生活的新结构体。所谓情感绑架，就类似于攻城的敌军绑架了无数你的平民，推在部队的前方，让你理性的长枪大炮无法发挥威能。
先说一个重要的观点：很多父母是过不了“好日子”的。因为他们数十年来都在跟“生存压力”进行殊死搏斗，一旦解除了这个压力，就会“轻”得找不到北。毫不夸张地说，有些老人总是坐立不安，非要找点不愉快尝尝。这其实是个隐藏的哲学命题——人类何以才能有“存在感”。
大多数人误以为“岁月静好”是所有人的追求，但从更深的层面来说，只有压力和矛盾才能真正激发出生命的“存在感”。当整个社会再也不需要为基本生存而打拼的时候，老一辈人也由此失去了之前熟悉的“存在感”，而且因为这个变化来得过快，所以更显茫然无措。所以他们最简便的方式，就是入侵你的生活，比如——赶紧结婚！赶紧抱娃！赶紧回家来考公务员！......
是的，你就是他们得以“存在”的那个对立面，他们要的是你的“回应”，而并不是你拎回家孝敬他们的那些东西。因为“存在感”是非常日常的，而且因人而异——比如我妈对“存在感“的需求就强到了非要控制不可的程度。
也许你会说，让着他们一些不就好了？不，这种入侵是逐级递增的，就像攻城略地一般，我每次退让出来的地盘，都会成为她下一次进攻的阵地。你想要的情感归属，只是你人格城池中的一个”自由贸易区“——有范围，有规则，和平互利。但父母却并不这么想，如果贸然放进来，他们才不要交易，只想一直占领衙门和政府。
所以这是场旷日持久，永无止息的攻防战，只要存在感的需要还在，就会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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