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我的姥爷,因为我对他老人家的去世一直怀有遗憾,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那时候年纪小,虽然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却并不知晓那意味着什么。我总是强调姥爷喜欢我,因为我安静的个性让军旅出身的姥爷很受用。我姥爷,参加过辽沈战役,负伤荣立二等功,那张奖状一直挂在他们家的墙上。
现在我要说说我姥姥,尽管我一直不喜欢她的个性,同样的,她也不喜欢我。我姥爷去世后的几年里,她也在我家住过几日,整天唠叨,说我和姐姐的不是。我感觉到姥姥亲切的时候就只有在她给我讲过去的日子时。大概人老了都爱回忆,并且乐于把那些个回忆分享给别人,所以,我疑心自己早衰。不管怎么说,姥姥在讲她的过去时因为心中毫无任何偏见,我便觉得她也变得宽容了,不再连声的指责我懒。
姥姥出身大户人家,正经有过一段富庶的日子,我姥姥的童年假若没有炮火的话,该是一个不识五谷的大小姐吧。但我也猜想姥姥的父母也必定重男轻女,因为我姥姥尽管留有大小姐一样的脾性,却不识字,而我姥姥的哥哥,曾经做过我们那里的伪满时期的中学校长。虽然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至少可以证明姥姥家是重视教育的,但这教育里女孩子除外。之后,我姥姥家落破,而我姥姥也最终嫁给了我姥爷这个放羊娃。
我始终觉得姥姥的性格里有一丝冷和不近人情。即使姥姥过世那么多年,妈妈在说起姥姥时,也总是想不起来她的几桩好,反倒是有几件小事总记得牢牢的。说姥姥有好吃的也舍不得分给旁人,直到放坏不得不扔掉。妈妈只不过是气姥姥太过偏心,眼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可在姥姥病重的那些日子,是妈妈过去陪姥姥的。有时候我觉得妈妈和姥姥不知在哪一点上有些像,却让人拿捏不准,某个神态,或者某句话,某个动作。
我曾设想过,姥姥家原来是地主,那肯定是有长工的,她这样一个小姐没有和年轻的长工间产生任何故事一定是因为她太刻薄了。我这样想也是我的刻薄,我对姥姥的情感,始终和妈妈一样,非常矛盾,既有源于亲情的思念,又有源于情感的埋怨。
我是想念姥姥的,有几次我梦到姥姥那时住的房子。沿着小矮墙往里走,进了两扇木门,再向左拐,就到了姥姥家的那块小天地,不大的院子,正对窗前有个偏厦,放杂物用的。姥姥爱干净,院子里总是干干净净,看不见一根草棍。我姥爷的行李长年累月的放在炕头,那是谁都不能碰的。姥爷去世后,姥姥苍老得很快,满口牙松动脱落,索性换了整排的假牙,非常整齐洁白,看得出姥姥也是爱美的。
我上高一的那年夏天,姥姥去世了。也不是很突然,在那之前她病了好几个月,胰腺出了问题,双眼发黄,看着让人有些恐惧。姥姥病的那段日子,她变得格外的亲切,没有了原来的絮絮叨叨。她的唠叨从来都不锋利,只是无形中给人一种听觉压力造成心里的烦躁而已,当她变得静下来时,我突然觉得姥姥好可怜,像她失掉了某种乐趣一样,即使那个时候,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真的就那么走了,失掉的不仅是乐趣,还有生命。
我参加了姥姥的送葬仪式,尽管我已经上了高中,还是不太能明白生与死的意义和失掉意味着什么,我开始明白生死是在奶奶去世以后。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姥姥和奶奶之间的关系,像大多数亲家一样,他们甚少来往,互相在我耳边灌输对方的缺点。那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从他们微笑的目光里我能明白他们并不成心的认真对待,只不过拿我做传话筒似的开对方的玩笑,可惜我没有履行过传话筒的职责。
我姥姥一直唤我的小名,直到去世她都没有唤过我的学名,如今也再没有机会让姥姥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样叫我的学名了。二十几年过去,没有给姥姥上过坟扫过墓,我妈妈会在每个重要的日子给姥姥上坟,自己不在家就叮嘱我爸爸去,我该在回老家的空档里去看看他们了。
时光荏苒,泉下的亲人们永远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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