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我开始读小学。
开学这天,我穿着用两块薄布大手绢对襟缝成的“衣服”,一边用手对着课室比划,试图算出比家大多少,一边喃喃自语,大好多好多啊。
课室的书桌整整齐齐,配着憨厚的小木凳,我舒服的靠在椅背上,贪婪的摸着桌面角上滑滑的、淡黄色的条纹,第一次尝到了有书桌靠手的滋味。
但接下来的事令我如坐针毡。
开始交学费了,而我没钱交学费。
小同学们手攥着元票甚至分票,一个接一个的走向讲台,快乐的把钞票递给老师,把收条叠好,放回小口袋,心满意足的走回座位。
终于,最后一位同学交完了,我仍然呆在座位上。座位离老师很近,老师看着我,我看着地面,老师开始数着收来的钱,我反复的数着自己的脚趾。
那个课室,变得很窄很小,那个上午,原来很长很长。
之后的几年里,班主任换了几个,但开学的那天,我听到的那句话还是没变:哦,你还欠费。
如是到了第五年(那时的小学是五年制),这一天,是毕业前最后一次交学费了,沙皮同学一改往日的顽劣,第一个交了,随后跟着的是野猪同学,还有那个娇滴滴的小鹅肠。。。。
我习惯的低着头,等着那句熟悉的话。
然而这一次老师没有说话,而是起身向我走来,几乎同时,我也试图站起来。我想逃,却看到了老师的微笑和递来的一张纸条。
这是一张减免学费通知,简单而清晰:兹免去小红薯同学5年学费共计25元。
我一下子脑涨气促,几乎窒息。自卑似乎一下子消失,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吁气,却气结于胸,良久说不出话。
这如骨鲠喉的难受一直伴随到高中,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了小说《飘》里面震撼肺腑的一幕:
史嘉丽趴在家门前的废墟上,刨着一块小红薯,母狼般的嗥叫:
上帝作证!
我要渡过这个时刻;
哪怕是!。。。 哪怕是!。。。
等一切过去,我永远不会挨饿;
我绝不会再挨饿;
也不让家里人挨饿!
一字一字的和着史嘉丽的呐喊,我多年的气郁胸闷喷涌而出,瞬时间浑身酣畅淋漓。
从此之后,这种呐喊,成了我每天早上蹲厕必做的功课。
从此之后,肃肃宵征,我开始了好学如好色的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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