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蕾提亚

美丽的罗马贵族少妇卢克蕾提亚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膛，因为国王的儿子塔克文在深夜里闯进家里杀死了女仆并强奸了自己。被强奸的卢克蕾提亚是个刚烈如火的女子。她将自己王室成员的父亲和在罗马军队任军官和将军的丈夫、兄弟们喊到家里，如实相诉，得到为她报仇的许诺，便当场自杀身亡。她的死，震惊了全家，震惊了整个罗马。人们上街演说，控诉君主制的专横与罪恶，一场没有流血的兵变爆发，连王宫的卫队都站在了兵变一边。于是，国王与他的儿子及全家被赶出罗马，元老院选出了当年的两位执政官，兵变的领导者布鲁图斯与卢克蕾提亚的丈夫克拉提乌斯——罗马从此由独裁君主制走向了民主的共和制。

这个被称为“一次伟大的事件”，发生在公元前509年。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这尊白色大理石雕像，创作于事件发生之后两千年的1500至1501年。又是六百年过去，引发罗马制度变更的卢克蕾提亚自杀的那把匕首，还在自己的胸膛上插着。她那仰起的眼睛里，痛苦与怒火仍然在燃烧，一种太阳一样洁白而炽烈的火焰，让我无法直视。而那只支撑着就要倒下的身体的手掌，还是那样的娇嫩与鲜活，指根处的四个肉窝，清晰可见，让人怜惜不已。

这个“伟大的事件”值得我们回味再三。

卢克蕾提亚用自己的牺牲而使首开共和制的罗马，成为西文现代文明制度的滥觞。她不仅是美丽的感性的，也是伟大的理性的。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段，我们东方的孔子，却产生了“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思想。源不同，流也就毫厘万里了。当这尊白玉一般的雕像诞生的时候，西方以人为本的文艺复兴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而这尊洁美无瑕的雕像1704年第一次在巴黎展出的时候，英国废除封建制、颁布权力法、让议会权力高于王权的资产阶级革命，也已经开始了六十四年。而东方的中国，还在热衷于“红颜祸水”的封建制的长夜中。难怪那个以自己的热血当灯油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黑暗时代里，为祖国点起一盏思想明灯的顾准，会如此眷恋着希腊与罗马的这些文明的亮色。

在那样甚至可以被称为人类蛮荒时代的公元前五百年，是我们的春秋战国时代，各国的国君正为了自己的地盘与利益，打得烽火连天、尸塞于野。可是罗马，推翻一种旧的制度，建立从来也没有过的新制度，是用的和平方式，没有流血。就是对于那个强奸犯王子塔克文，也没有杀害。原本可以用光明正大的名义而采取暴力，但是，注定要成为人类文明先驱的罗马人，选择了和平的道路。回想人类历史，即使那些以真理、光明、人民甚至上帝(有时也会以共产主义)为旗号为目的而使用暴力的，最终大多都走向了反面，走向恶的循环。

我们不是可以从这个仍然让匕首插在胸口的卢克蕾提亚，得到一些启示吗?

还有这次和平兵变的组织者布鲁图斯。

巴黎的卢浮宫内藏有大卫创作的一幅名画《扈从给布鲁图斯带回他儿子的尸体》，就是讲述的这位罗马共和制的第一任执行官忠诚于共和制的故事。他的儿子，就在他任执政官的时候，阴谋推翻共和制，复辟君主制。作为执政官，他心疼但却坚决地选择了共和制的罗马，而将儿子处决。这幅画作于1789年，正是法国革命者攻克巴士底狱的时候。人们拥着这幅画走上街头，表达自由与民主的愿望。布鲁图斯也是那位引发伟大事件者卢克蕾提亚的亲戚，他没有让卢克雷提亚的血白流。这个罗马的布鲁图斯，早在两千一百多年前，就以自己的榜样，告诉后人：绝不能为了自己一人一家一个集团甚至一个政党的利益，而让民众成为只能听喝的奴隶，更不能为了自己一人一家一个集团甚至一个政党的利益，而让民众血流成河。

马克思曾经用“普遍奴隶制”来形容我们中国，他也是从中国没有民主与自由的源头说起的。那么，当世界已经成为一个地球村的时候，我们不妨在这尊卢克蕾提亚的雕像前稍稍驻足，看看，想想，别老觉得与朝鲜、伊朗关系铁就高朋满座了。

作者简介：

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高级编辑。1952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诗集《翠谷》、传记《布衣孔子》、散文集《乔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阳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奖，散文《微山湖上静悄悄》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获中国散文协会冰心散文奖，作品入选全国各种选刊、选本、大中小学读本及初、高中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