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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牛鼻索

散文:牛鼻索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1-03-02 10:08 被阅读0次

【九洲芳文】

鱼的软肋在腮上,这是每个抓鱼杀鱼的人都明白的道理。那耕牛的软肋在哪儿呢?我们村里的庄稼人,似乎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他们靠这个“狠招”,把牛气冲天的牛们,硬是驯化得服服贴贴的。

牛的软肋在它的鼻子上。

父亲说过,既然变了牛,就应该接受牛的命运安排。

当时,我听了不以为然。总觉得人有人的命运,牛有牛的命运,既然同为动物,没什么不同的。只不过人是能够说话的动物,而牛是不能说话的动物,但两者的相同点在于,都得靠劳动赖以生存。

后来,随着我年龄的自然增长,加上对牛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当平心静气地回想起牛的一生时,才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人作为命运的主宰者,给牛们套上的是一生的枷锁,这枷锁一辈子也解脱不了。

就是那根穿鼻而过的牛索惹的祸。

※ ※

早年间,我们家养过一条老母牛。村里的土话叫牸牛,公牛则称之为牯牛。

这条老牛累了一生,下崽无数,当最后一崽下完之后,就一命呜呼了。队长组织人手剥了它的皮,称斤论两地分到各家各户煮肉吃了。

延续了香火的小牛犊,是条牯牛,继承了它母亲膘肥体壮的特点。至于像不像它那不知名的父亲,我们就无从知晓了。后来的它,成了生产队里少有的劳动 “能手”。

我那时不大的年龄,刚好得以赶上好奇地窥见它穿鼻子的机会。

之前,婆婆牵老牸牛去喂水时,我眼见它在那根牛鼻索的牵引下,循规蹈矩地跟在踉踉跄跄的婆婆后面,就好奇地问了想急于知道的问题:那根索是怎么穿过它鼻子的?耳背的她并没有作答。

当看到给小牛犊穿鼻子那血腥的场面时,我又有些后怕地发出尖叫。父亲忙引开了我,让我站得远远的。

我不可能看个仔细了。事后,我仍念念不忘地在父亲面前说“小牛太可怜了”。他不带表情地说,变了牛就得穿鼻子,以后就该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接着,在我的追问下,他又把那该死的经过说给我听了。

小牛只要过了一岁,在重阳节时,就要被穿鼻子了。

由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负责穿,而两旁的青壮年,则负责把小牛牢牢的控制住。不等可怜兮兮的小牛反应过来,那根削尖的斑竹纤子,就从它鼻孔里飞快地穿过去了。竹针关着线,线又连着牛索。牛索的一头,得在鼻孔的左边打个结固定。

诚如我不敢细看而又模糊地看到那样,小牛的鼻孔里血流不止,但那家伙好像并不在乎,人们一放开它,它就在那儿蹦跳开了。不舒服肯定是难免的,却没在它身上反应出来。

而在这之前,就要提前好几天准备。父亲又说,先要去坡上剥下梧桐麻树的皮。捣烂后去水里浸泡多日,等“麻”泡出来能搓成一根小绳时,才算大功告成。

最后是去砍老斑竹,削成一根锋利的针,再把小绳穿在竹针上……

牛就在这种痛苦的状态下,等梧桐麻线把那地方慢慢疗好,并让它的鼻孔慢慢扩大,让竹子打的篾索能顺利穿过为止。

尽管如此,父亲又接着说,“梧桐麻”也不是万能的,有些叼顽的牛,很爱惜自己的鼻子,人只要去给它换牛索,它就有很过激的反应,使你将牛索很难穿过鼻孔。甚至,有的牛还会伤到人……

※ ※

好在我们家的这条从小牛犊慢慢养大了的水牯牛,并没成为父亲口中“叼顽”的那种,它在“工作”时虽然霸气十足,但在我们给更换牛鼻索的时候,它还是展现出了应有的温柔。

我常常在放学或者放假之后,赶它上山吃草,它更是以温良待我。这使我心里有时候想到,它是不是在感恩于我呢?因为,它的鼻子在刚穿孔的那阵子,每天都有鲜血外流,我从心里怜悯过它,继而又从行动上给过它照顾,如:当我放学回家,就去地里扯青草喂它;牵它到山上放的时候,还专门赶它到草多的地方去,让它吃个够……

当疼爱我的婆婆刚死后,孤独的我,简直拿它当朋友看。天气冷时,我们一起到了不长柴不长草的山坡上,我靠在它热乎乎的身上取暖,手在它身上抓痒似的摸挲着……我把它拴在树桩上,它也只先呆呆地望我,然后才低头吃草,一点也不给我惹事。

但有一次,它不知怎么的发飚了,让我有种事情败露后的伤心。本来出门之前,大人就有交待,牯牛在一起会打架,你们不要把牛赶成一路……但不以为然的我们,还是让牛们来了一次大团聚。

结果可想而知,幸亏大人们撵来及时,才很快制止了这些家伙的嚣张气焰。

我们家的“那位”,倒是没受什么伤,但好好儿的牛索,鼻孔的那头,只剩一个细筋儿连着的。另一头呢,可能受自由狂奔的影响,被拦腰踩断了。

回家后,等它进了圈,我假模假样地走近它,讨好地先给它换了新的牛索后,便像父母罚我跪那样,我用索头在他的身上狠狠抽打……

从此以后,它真的收敛多了。有次,原来索在鼻孔打的结,给脱落了。相信它肯定意识到了,却并没表现出怎么样来,乖乖地站着,让我把索给重新穿上并固定好后,才开始走动。

第二天,父亲告诉我, “那个结应该打在鼻孔的左边”,这家伙居然不闹不跳地适应了一夜,我心里想。于是,我这才给它换过来。面对我的折腾,它也没起什么反感。

想起牛的这些好处来,我便把这份情,感念在牛鼻索上了。

每次刚打出的牛鼻索,我都要用剪刀剪去篾条的接头,并且把牛索在地板上用力挞,为的是不要让它的硬度伤着牛的鼻孔了。

※ ※

父亲打的牛鼻索无可挑剔。这与他年轻时靠打牛鼻索卖钱、解决一家人的生计,不无关系。

听父亲讲,这门手艺,他是从他父亲那儿承袭来的。

爷爷教父亲说,牛索的材料必须是嫩竹子,须用还没有长出竹叶的嫩竹子做牛索,牛才会感到舒适。连父亲把牛鼻索卖给不相干的人的那些年,这规矩也没破坏过。

不仅如此,他在卖牛索给人家时,还要特意交待几句,穿牛鼻子前,先要用水浸泡一下,等篾索软了后,才能穿过……

不过,他的父亲却并不曾手把手地教过他这门手艺,甚至只在说了个大概后,就索性叫小小年纪的他,开始自个儿操作了。他则站在旁边,袖手旁观地抽着旱烟。

父亲打出的第一根索,虽然也能把牛给罩住,却让牛天天心烦意乱地难受。太硬的索,把牛鼻孔割出了道道口子……自知学艺不精的父亲,又很快就打出了第二根,并及时给牛换上了。但牛对他的“不友好”态度,也让他在换牛鼻索时吃了苦头。

于是,父亲便在篾条的宽窄、厚度上摸索,又在牛索的粗细、长短上不断取舍,终于让买他牛索的人渐渐多起来,有的还是靠口碑相传前来买的。

后来,生活的磨练,让我也学会了打牛鼻索。技术是父亲提供的。不过,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再用这小儿科手艺养家糊口,我之所以学会并开始打起牛鼻索来,那都是我因为生活在农村、不得不去做的缘故罢了。

第一次帮父亲绞索,是我并不情愿做的事情。他在把嫩竹子破开,青篾与黄篾分开放了一地,将单个绞了一截的索,一头固定在柱头上时,便开始等任性为之的我来帮忙。“打索一定要两个人才能完成,一个人简直做不了”,他告诉我。

等我挨挨擦擦走到他面前时,他便拿旁边放着的一匹青篾外加两匹黄篾,开始在手心里用力搓起来,动作之轻盈,让我觉得这太简单了,简直不需细学,一看便能会。

等把三股细绳绞成一股粗索时,我看到他的手心有鲜血在流……打好的绳子约莫有三四米长,那上面有血干了的痕迹。

当我在任性过后,便开始问他,“干吗一定要用竹子打索?”

“用其他材料都管不长,是因为喂牛水,牛鼻索会泡在水里,再说牛鼻子里随时还有粘液流出,也会腐蚀绳索的。”

※ ※

我在白天,突然想起小时候乡下的生活,当绞尽脑汁回忆“突然出现” 的牛鼻索时,在夜里居然就梦到了乡下的耕牛,它的鼻子上还罩着一根结实的牛索。那牛是莫名其妙地走近了我,并突然发声问道,我们都是动物,凭什么要我们消失,而你们竟毫发未损呢?

我完全懵了。后来居然还与这生灵对起话来。

从哪儿看你们是消失了?

自从你脱离农村,还回过那地方吗?

回呀!每年都回,只是呆的时间不长。

那我问你,你以前见过的那些䇜绳、䇜扣子、枷戴子、横戴子、梨耙之类耕田耙地成套的东西,当年人们是靠这些吃饭的,现在都哪去了?

好像都没有了呢!我几次回家也没看到了!

那它们都消失了,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

我无言以对,悻悻然离开了……

我给这梦的解释是,回忆都把脑壳都想空了吧,才因此冒出来的幻觉!

转念一想:那简直就是一定的了!

(原创文章,不得侵权。转载请邀约;图片源自网络,感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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