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文/叶抒

        昨晚临睡觉前，打开了微信读书，在好友排行榜上，看到老王读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过去的一个月，老王似乎不在线，朋友圈最新的一条还是几个月前发的。本想找他聊聊，又怕深夜打扰到他，想想还是算了。

        老王其实不老，和我一样大，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却给我一种老大哥的感觉。我和他互加好友是在去年考研前夕，“带手机了吗？加个好友呗!”“哦，好，这是我微信号：×××××××××××，我背完书同意哈!”那天图书馆走廊上全是人，有抓紧背诵肖秀荣四套卷的，有背专业课的，还有互相询问考场信息的，但是大多数人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顶个大油头，神情紧张，衣服臃肿。这场无声的战争很快就要打响了，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头野兽，怒吼着要胜利，怒吼着要狂欢。

        而老王，是这些人中穿得最少的，也是最瘦的。备考半年，我眼看着很多小伙子愈渐肥胖，只有老王，依旧苗条如初，还是一年前看到他第一眼时的那个样子，中分刘海，微驼着背，一双文艺帆布鞋，身上散发着烟草味，颓废而又忧郁。

        “几点了现在，我要去温一下专业课了，走了，记得同意哈!”老王晃悠悠地下楼了，印象中的他永远这般淡定，没有一丝慌乱。我争分夺秒地背着书，确保自己到了熟稔于心的程度才回到座位上，打开手机，两条微信好友申请弹了出来，“我是王××”，原来叫这个，同意之后，发过去了两个字：加油。明天的我们都要加油。

        记忆拉回七个月前，当我决定毕业留校二战时，就选了图书馆五楼的自习室，那里人少，一是安静，二是为了避免碰见认识的同学。那时的我，因考研失利、情感困惑以及好友离开等原因，变得更加沉默而孤单，心里敏感到极致，怕一不小心碰到还未愈合的创伤。我在和自己赌气，赌我的选择没有遗憾，赌我摔倒了还可以重新爬起。

        我在暑假的第一天，就在五楼看到了老王，他坐在我前桌，红色格子衬衫，工装裤，正低着头复习，和一战看见时一样消瘦。一年前我只见过他几次，都是看他从厕所出来，身上带着烟味，以前的我讨厌闻烟味，刺鼻而又呛喉咙，因此对他的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暑假酷热而又多雨，我每天早早地去走廊背书，夏日清晨的些许凉风，总是能抚平心中的浮躁。而每当我站在窗口看着安静的楼层小声背诵时，总会看见老王背着单肩包，悠悠地踩着一层层台阶，一步步向上，迎着晨光。从那时起，我对他改了观，我觉得他是个勤奋的人。

        老王也的确是勤奋的，几乎每天来的都很早，很晚才离开，坐在那儿做题有时候像个雕塑，每天外面也有他背书的身影，虽然也经常趴在桌子上睡不醒。暑假一天天地往九月爬，单调、枯燥而充实，像我的生活一样，三点一线。然而，波澜不惊的日子里也有意外的喜悦，比如楼梯口背书一角从窗口拂进来的阵阵清风，比如从窗边投向走廊的夕阳剪影，比如食堂阿婆拉着我的手塞给我的甜柿子，还有以前常常失眠的我难得拥有倒头就睡的踏实感，还有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熟悉和接纳的烟草味。

        备考的人是真的多，看着学弟学妹们，会有一种恍惚的错觉，我还很青春。而碰到和自己一样二战的，会有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似乎我更懂他们的坚持，更能体会他们的执着。坐在里面做卷子的时候，耳边只有各种各样的翻书声，站在外面背书的时候，身边有来来往往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在晃动、穿梭。我享受这种一群互不相识的人为了各自的理想在同一条道路上努力的感觉，那种无声的默契让我心安，会从心底里升腾起一种难得的归属感。有时累了，喜欢静静地观察他们，那些熟悉的面孔，有紧皱眉头沉思的，有面无表情小声嘟囔的，有疲惫叹气的，有长久低头算题的……或许，没有人知道，他们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深刻难忘。

        老王是那些熟悉陌生人的代表，还记得他几次转过来坐在我对面座位上睡觉，我背了两个小时的书回来，他仍然一动不动，看他睡得香，不忍心吵醒他，轻手轻脚放书坐下来，内心实则羡慕他的觉太好睡。记得和他在自习室门口偶遇，两人互相谦让结果同时进出的尴尬，记得我们眼熟之后，他一天两次背书跑过来询问时间，后来习惯到他还没开口我就知道他要说啥。有时候会互相询问报考院校专业，交流下学习进度和复习感受，我们的对话常常简单而短暂，不知姓名，不谈其他。

        我知道他们是我人生中这段旅程的过客，以后江湖阔远，相逢也未必相识，于我如此，于他们亦是，但我珍惜的是，这一路，我们是同行者，都是微光，照亮彼此的路。

        眼睛一眨，闭馆音乐响起，收拾着东西，慢慢地下楼，静静地离开，回头望望夜色中的图书馆，静穆，又温暖。明天，我们就要去履行使命了，祝我们凯旋归来。

        天阴沉沉的，仿佛为了迎合这一庄重的场面，坐在考场上，心跳平稳而炙热，沉着冷静，奋笔疾书。手心回了热，汗液黏黏得贴在皮肤上，22号下午5点，铃声响起，放下笔，在衣服上擦擦手心里的汗，轻呼一口气，我的努力交了卷，紧张、焦虑、担心，在那时全部卸下。走出考场，天依旧阴沉，人流中多了太多张笑脸，是满意，亦或是放松，那一刻，心里没有任何遗憾，希望他们也一样。

        回到图书馆，发现很多人已经不在了，而门口书柜上、地上仍然堆着一沓沓复习资料，像往日一样人气十足，却少了那群人的热闹。默默抱走了座位上的一堆书，这个坐了半年的椅子，明天承载的将是另一个人的重量。走到走廊尽头，泛黄的墙壁上还留着我曾经背下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里发酵了太多学子的梦想，明天，愿你仍然迎来最美的朝阳和晚霞。

        老王和我说他去喝酒了，带着数学太难的郁闷和考完的狂欢，看，男生的快乐真是直接简单。和好友通了电话，诉说着半年的体验和心得，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是轻快的，嘴角是上扬的，许多挫折和烦心事早就烟消云散了，留下的都是有趣的人和事。比起大冷天站在风下背书的瑟瑟发抖，我记得更深的是国旗在风中摇摆的张扬血色，还有我大声背诵的无畏；比起深夜灯前桌子的冰凉，我记得更深的是灯光的柔和和完成任务的充实。

        “我喝醉了，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回不去了”老王的消息让人哭笑不得，“我坐上了出租车”，他说过，2019过得太坎坷了，希望2020年对他好一点。是啊，这一年真的过得不太好，个中心酸，冷暖自知，来年我们都能梦想成真吧。

        离开这座城市是在一个傍晚，天色已暗，拖着行李箱经过校园，路上行人稀疏，又走了一遍那条路，路旁的树叶哗哗响，微弱的灯光被晃碎了一地。走到图书馆，往昔历历在目，我在这里成长的几年，你不可或缺，现在我要走了，我早该走了，后会有期。披着暮色，我同这里默然告别，离别是那晚的车鸣声，窗外光影婆娑，车头沿着公路开向远方。

        不曾想恍然间，又过去了大半年，在家查成绩、备考复试也已结束了几个月有余，我和老王都已成功上岸，新年愿望终于实现。去年的好友除了娇娇，大概就剩下老王了，偶尔也会聊聊彼此近况，考研时的鼓励，新年的祝福以及如今的日常寒暄，显得平淡而真实。

      “我还是想没事出去钓个鱼，你呢，干啥了都？”今天还是和老王交了交流，隔着屏幕，好像又听到了他那莫名而来的东北口音，以及飘过鼻尖的烟草气息。

        回忆在脑海里翻涌着，那段努力的时光眷顾了我们的坚持，我们从过去走向未来，路过了一段共同参与过的道路，往后，还将各自向前，漫步在岁月的洪流，迎来最坦然的自己。

        我们都是微光，照亮各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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