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人（完）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br />

「人会哭，是本能吗？」
我把身子转向她那边，重复了一遍问题。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她仍旧平躺着，眼睛直视前方。<br />

这不是很难回答，是很好回答。她是真的不知道答案，还是有其他原因装作不知道？我还在对问题想不通的时候， 她主动开口了。<br />

「我，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哭过。」
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啊，为什么她能如此淡然的说出来。<br />

「每个小孩子出生不是都要打几下屁股，哭出声来，以此让孩子习惯呼吸吗？我妈妈说，在我刚出生的那一刻，医生都快把我屁股打成猴屁股了，我都没有哭出声，只是蜷缩在那里，嘴角似笑非笑的。」<br />

她转过身来，和我四目相对。床边电脑桌上的蜡烛照亮了她的脸庞。在那一刻我发现，她原来是这么美。<br />

「医生差点以为我要么没有生命迹象，要么不会说话。当时医生的判断是前者，因为我的身体很冰凉。」<br />

尽管我背对着蜡烛，但她应该还是看到了我惊讶的表情。她停下来不说话，伸手往我脸颊上贴。<br />

「感觉到了吗。是不是像死尸一样，没有体温，冰冷。」
我感觉到了。没有一点热度，如果是冬天还说的过去，可这是夏天啊，正常人的手怎么可能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棍一样冰凉呢。<br />

「女生嘛，你是不是贫血？」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要为她冰凉的手找一个合理的理由。<br />

「不是贫血。我妈说，从我出生的时候，我的身子就这样，像一只冷血动物。」
她把手缩回去，两只手叠在一起。<br />

「不是吧，有些人会因为末梢血液循环不好，手脚冰凉。不常见，但不是没有。」
我的脑海中蹦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过的话，重复了一遍。<br />

她的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我没看清。还没反应过来，她冰冷的手就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腕，往她左胸上摁。我的手掌，结结实实的感受到她柔软的乳房。<br />

「是不是也是冰冷的，跟我的手是不是一样的。」
我的手指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一直保持着刚才五指略微张开的动作，手掌和指尖感受她心脏的跳动，她的体温。<br />

没错，和她的手一样，不像一个体温恒定的人类。<br />

「不是贫血，那是因为什么呢？」
我问她。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与众不同吧。」
她苦笑。
「这有什么好与众不同的，有去医院看过吗？」
我的脑海中搜寻看过的新闻是否有类似的情况。<br />

还没等我意识到自己说了冒犯她的话，她已经坐起来。她的头埋入阴影中，看不到她的表情。<br />

沉默。<br />

我数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艰难等待。我们互相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黑夜是最好的假面。<br />

她躺下了。<br />

「不，不早了，早点睡吧。」
我起身把蜡烛吹灭。被暴雨打碎的月光，轻松的透过简易窗帘，洒在床尾，给房间带来了零星光明，也衬托出黑夜的深不见底。<br />

「你睡得着吗？」
我躺下，她问我。
「一个美女躺我身边，作为一个不出意外的异性恋，你说呢？」
我盯着天花板，眼睛习惯了黑暗后，我盯着平时会转动的吊扇。
「我有个奇怪的癖好。」
她没理会我说的话，像在自言自语。
「你不会想告诉我，你是个抖 S ?」
床有轻微的晃动，我听到她应该是在翻身。
「我如果没有听着雨声，我就睡不着。」

「雨声？」
还真是个奇怪的癖好。她告诉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有听着下雨的白噪音才能睡着。她还说，那可能是在她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父母连夜把她送到了急诊，折腾到天微亮，那时候刚好下了一场雨，不知道是累了，还是那场雨，她稳稳的睡着了。<br />

睡了一天，雨也下了一天。<br />

后来妈妈发现，她在雨天的夜里总会很早就会揉着眼睛，不用哄很快就睡着了。细心的妈妈发现了这件事，做的第一件事，不知道从哪找到一盘只有雨声的磁带，每晚到点了，抽出录音机里的磁带，换一面，放进卡槽里，合上盖子，按下播放键，看着小天使闭上眼睛，轻柔的呼吸着。<br />

「离开家的日子呢？」
我问道。
「在我还没离开家之前，保存雨声的磁带就坏了，磁带卡机子里，扯出来再卷回磁带里，已经听不到安静的雨声了。」<br />

「今晚不是也有雨声吗，为什么你还醒着？」
不知道是我盯着天花板久了，眼花了，我看到天花板的月光，可以看到雨水滑落的影子。
「不知道。」<br />

或许是这雨，太吵闹了？我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理由。窗户没有停下它没有节奏的鼓点，不知道下一秒暴雨会不会攻破脆弱的玻璃。时不时会听到铁皮哗啦啦的声音，微弱的夹杂在喧闹的雨声中，想要代替雷鸣的角色。<br />

在一个微光点缀的黑屋子里，躺在异乡的床上，听着人造的雨声，是一种什么滋味呢？我好奇。我试着静音窗外的暴雨声，我身旁没有任何人，房间里只有我。播放手机里的雨声白噪音，扁平的雨声回荡在房间里。<br />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听着雨声，能睡得着吗？我想我是不行的，我需要的是安静。不要有任何杂音。不要情侣的高八度的吵架，不要不喜欢的热门单曲，不要小孩刺耳的哭声。<br />

「你说，你要听着雨声，才能睡着。能让你睡着的雨声，是什么样的。」
我在想，她现在是不是也盯着天花板？
「我也说不清。听着雨声，我能感觉，我的身体不那么冰冷，很温暖。」
她回答。
「是吗。」
我回答。<br />

沉默了几秒。<br />

「你睡着了吗？」
我问她。
「没。」
她回答。<br />

我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碰到了她冰冷的指尖。我的手指穿过她的指间，轻轻地扣住她的手。她没有反应。<br />

「这样会不会暖和点？」
我问她。
「你的手，很温暖。」
她回答。
「早点睡吧，晚安。」
我说道。
「安。」<br />

我迷迷糊糊的摸着桌子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8 点多。窗外的雨声还是很大，但温和了些，窗户也不再摇晃了。我转身向另一侧，手刚放下，觉得有点不对劲。<br />

湿哒哒的一片。<br />

我又摸了摸其他地方，也是湿哒哒的。我的睡意像被浇灭了，我坐起来看了看，夏雨躺的那一侧由于挨着窗户，从窗户缝隙泼进来的水打湿了床。<br />

这下完了。我心想。「」

「夏雨？」
看了房间里没她的身影，我走出房间喊道，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我这儿。<br />

「夏雨？」
我敲了敲她房间的门，没人应答。没看到门外的锁，难道是反锁？
「夏雨，不好意思，昨晚不知道你躺的那侧，雨会从窗户漏进来。实在抱歉。」
我隔着门朝房间里喊，我的耳朵紧紧贴着房门，没听到房间里有动静。<br />

会不会是出去了？我看了看窗外像雾一样遮挡视线的雨，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她不在自己房间里会在哪里呢？我想不出答案。<br />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出夏雨房间的备用钥匙，跑上三楼。钥匙很顺利的插入钥匙孔，转动钥匙，响起清脆的「咔擦」声，我拔出钥匙，转动圆溜溜的门把手，打开了夏雨房间的房门。<br />

房间里几乎没留下她的印记，还是以前的陈设，桌子上除了一张纸，没有一件个人物品。当我怀疑她不住这里，已经搬走的时候，床上的枕头和被子还在，让我打消了之前的想法。<br />

「夏雨？」
我又喊了一声，在想她会不会在厕所里没听到？<br />

我靠近了桌子，拿起桌上的纸条看了一眼，上面只写着一句话。<br />

「雨是不会哭的，它很安静，当它落到地面，落到屋檐，落到人的眼睛里的时候，它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