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人

【01】

物理学上喜欢用时间轴来表示第四个维度，其实普通人记忆也是一样的。人站在一个点上，用记忆来感知时间，再根据清晰度排序。

而我？我的记忆是一个圈。时间的流逝是圈半径的增加。

从时间轴向后看，一年，一天，一秒，同样遥远。

【02】

“

Say you were me

then you could see the view

You'll know we are equally damaged

Don't be a fool, make it easier

You'll learn to say when

Signal if you can't say, ‘no more’

”

林至上车的时候，苏应顺手关掉了车内的音乐。

夏日的雨自带雪姨砸门的气势，奈何玻璃太厚，生生把这场来势汹汹变成了沉闷的低喃。苏应看起来正在专心开车，对没关完全关掉的音乐毫无感觉。

林至听着这首《For the Damaged》循环了一遍又一遍，想起《Rick and Morty》里的情节。当时正反派反转，关于阶级的虚幻美梦和残酷现实交织，贫民如蝼蚁般惨死，放的也是这首歌。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天气，蹭一个以冷漠闻名的同事的车，放一点阴森的音乐。林至偏过头，看见苏应因为常年呆在实验室而偏白的脸，觉得莫名有趣。

苏应算是生化院排得上名号的教授。和她的名声相符，是她的脾气。她几乎每天泡在实验室，很少出门，遇见熟人从不打招呼，不和人寒暄。她的记忆力很好，喜欢读新发表的文章，了解整个学院大大小小研究项目。曾有人调侃说，苏应完美地杜绝了一切可以引起谈话的可能性。苏应不关心人情世故，所以聊天对她没有更新有价值的信息的意义。

这是林至到学校来的第八年，听说苏应比他还早几年。

苏应从到学校一年后就没有上过大课。她有自己的实验室，带了几个博士生。而林至的学生涵盖了各个年级，他喜欢和学生在一起的感觉，比起学术，学生更能带来惊喜，林至喜欢他们毫无章法的活力。

林至还是决定开一个话题。蹭人家的车却一句话都不说，太尴尬了。

“你周一例会提到的一个和工学院合作的挺有趣的，现在到哪一步了？”

苏应没有回答。

【03】

有人把苏应归为“雨人”。

其实雨人一词多指在某一方面又超凡才能，在生活中却表现得像白痴的人。没有人会觉得苏应会和“白痴”扯上关系。

苏应过目不忘，学习成绩总是拔尖，从小到大是别人家的孩子。同学把她而不合群错归给了她的优秀。其实苏应小时候患有孤独症，她只是不能正确觉察到身边人的情绪，也不喜欢和人交流，还有轻微的脸盲。

从小学三年级发现患孤独症，到高一医生宣布治愈。一共六年时间。苏应也曾以为自己好起来了。还在高二交过一个男朋友，可惜后来分手了。

那次也是这么大的雨，她大二，撑着一把摇摇欲坠的伞，一边走路一边和男友打电话。因为雨声太大，男友听不清苏应的声音，便挂断了电话。苏应没有察觉电话早就断了，只一心想听清电话里他的声音，后来以不下心摔到了水坑里，额头破了个口，手机进了水，男友也和她分了手。

苏应把杂乱的思绪拉回来，想重新关注眼前的路。

可惜又是失败。

她想起那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为什么人总是会变。曾经说好的事情，说不记得了就不算了，如果叫“随便说说”也没有效果。当时的心情不是以后的心情。却偏偏想用一刻创造一个时限永远的承诺。

她听说他早已结婚生子。她没有送上虚伪的祝福。她可以祝福幸运的前男友，却没办法祝福那个不幸的女人。

苏应讨厌所有矛盾的东西。前后不一的矛盾让她难以取舍。其实可以用时间的远近做为判断标准，但她对时间的感知总是弱点。

苏应不会变。她早就失去流逝的时间了。

其实过目不忘这种天赋，去学语言，历史，法律，医学，都会让她很轻松。可她偏偏选了神经科学。她喜欢探索创造的感觉。

她总是对人际充满疲惫。她不给本科生上大课，因为不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相似的问题，也不喜欢在大脑里填充过多关于人际的情节。人际不像数学存在最优解。人际的每个情形都有过多的参数，开放性的解法和不定的衡量标准。尽管早已治好孤独症，她在识别他人的情绪上仍有不小的障碍。每一次回忆起一件事都是不同的答案，前后不一的结论让她焦虑。

【04】

“苏应？”

苏应总算回过神来，发现林至正在叫自己。

“前面那个路口右转，把我送到天使街233号就可以了。”林至说。

苏应等他说完，答了声好。她其实知道怎么走，她记得有次看过院里教授们的住址。但她不习惯打断别人。

“你也喜欢看《Rick and Morty》？”

“没有看过。”苏应答。每一个坐她车的人都会这样问，所以今天为了避免林至问这个问题，她在他上车的时候就把音乐关掉了。没想到没有关好。

“很有意思的美漫，你有空可以看下。”

“我不看影视作品。”苏应一贯秉承尽可能地减少“情节输入”的原则。

一般人对这种问题都是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把拒绝说成找时间也不会伤了对方的面子。不过林至一向开朗，“也对，你是大忙人。”

苏应其实并不忙，她每天都有很多发呆的时间。但她觉得这时候保持沉默比较好。

“快到了，把我放在前边街边就好了。”终于到了，算是院里一朵交际花的林至也松了一口气。“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来了上海八年，感觉这样的大的雨算是很少见的了。”

“其实这样的雨并不少见。这个月的2号和14号那天白天也差不多是这个状态。已经是今年的第七场了。”苏应纠正了他的错误。

“啊，这样啊。我到了呢。谢谢苏老师了。”林至说。

“不客气。”

【05】

林至下了车往回走，再回头时苏应的车已经不见了。

他想起之前看见过一个博士生，在苏应的实验室前面哭。那个博士把U盘忘在衣服口袋里了，随着衣服被扔进了洗衣机，里面寸的大半年的实验数据都没有了。林至看见苏应问了博士原委，轻笑了一声。苏应从来没有备份东西的习惯，也没有指责学生。只说了一句，“遗忘也是一种天赋啊。”

博士生理解错了意思，当即羞红了脸。

时隔半年，林至突然觉得有点懂苏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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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师真是凭实力单身。莫名觉得好可爱（？）

顺便安利一下，《Rick and Morty》真的很好看。

这篇文章憋了好久，写得我好桑心QAQ。还是要学会选择性遗忘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