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

那天因为腰疾又犯了，我请假在家静养。耳边传了母亲呼唤我乳名。开门看时，并没人。怎么可能，我已嘱咐她不用来了，我怕她迷路。即便来了，31层高我又怎么可能听得见。然而半个小时后母亲出现在我家门口。她腼腆的笑着说，我走错门了，在一层敲了半天的门，喊你的名字，没人应。后来才轰然响起你家住31层。看着她一脸的害羞，像个孩子。 母亲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她在家里是大姐，下面有6个弟弟妹妹。在哪个贫穷的年代，一大家子的人，生活的拮据可想而知。她从小懂事就帮着父母撑家。这些弟弟妹妹无不照顾到，宁愿自己节省，也会尽力贴补他们。所以她在弟妹中威望很高。 母亲及其聪明，小时候每天背着二姨上学，门门功课还考第一。上四年级无奈辍学，老师找到家，爱惜这个学生。母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把学上完。那年电视里播放日本电视剧《阿信》背着妹妹求学时，母亲默默的掉泪。母亲盼望我们能读书认字，她说读书人活着才明白。 文革中姥爷被革委会秘密带走，刚十八岁的母亲连夜跟追到县城。正值盛夏，五十里的青纱帐母亲走了一夜。不知是否有月光，为她照路；也不知那小小的身躯里藏着多大的勇气，那是她第一次进城。 婚后嫁入父亲家，又身为长嫂，下面四个弟妹，最小的才两岁。爷爷家境还算富裕，但奶奶偏心幼子。所以他们婚后不久就被撵出家门，借住在邻居家。当时父亲在村里做会计，生活稍有好转就开始建房。秋天房子刚抹过一层墙泥，房顶还没有上瓦，我们就高高兴兴的搬家了。没想到，当天夜里就下大雨。外面大雨屋内小雨。父母只能用一块塑料布，为弟弟和我撑起一片天，使我们安然入梦。 母亲是一个很大度的人。虽然奶奶有些专横，但她对爷爷奶奶一直很孝顺。还帮着他们嫁了两个闺女，聘了两房儿媳。身为长嫂，对内照顾弟妹，对外联系家俚，通情达理，办事也豁达。爷爷奶奶临终时，母亲都守护在身边送终，并领着弟妹安葬父母。 从我记事起父亲一直在外忙业务，母亲操持家务。农村最忙的时候是秋收，由于父亲不在家，所以我们从小就跟着母亲下地干活，做些力所能及地事。我们家没有车马，所以我们只能用人力车拉粮食，母亲在前面拉，我和弟弟在后面推。整整一个秋天下来，院子里的粮食堆起来了，母亲累趴下了。等我长大些学会了赶牛车，母亲高兴坏了，夸我能干。 母亲特别有意思，越累的时候越做好饭。有时候下了半天地，累的半死回家。她还忙着做一些好饭，她说也累也要知道心疼自己，其实更多的是心疼我们。所谓好饭，就是鸡蛋馅的饺子，猪油拌的大米饭，葱花大饼，我们吃的不亦乐乎。母亲最神奇的是她把蚂蚱和小螃蟹一起油炸，起个名字叫山珍海味。 母亲待人和善，村里大姑娘小媳妇都愿来我家。我家又离火车站近，附近十里八村要坐火车，都是把自行车放我家或是从我家借个车子走。她总是乐乐呵呵迎来送往。可母亲对我们教育非常严格，特别是我。上高二时因为我当时剪了一个郭富城式的蘑菇头，就被母亲骂的狗血淋头，更别说别的。我总觉得母亲的管教太严苛，但也许正是这种严苛，才把一对儿女教育成人。 自从我考上大学，母亲的日子开始好起来。父亲的收入见多，弟弟第二年也考上警校。村里人无不羡慕她。说她好福气，儿女成才，丈夫能干。她也天天欣喜的如个孩子。以后几年间，我和弟弟相继工作、结婚、生子。她一路操持，一路欢喜。直到六十岁。 2011年经济萧条，父亲的饭店由于经营不善亏损关门。一向宁折不弯的母亲，几乎抑郁。然而祸不单行，第二年父亲出车祸，险些丧命。当她知道时，放下刚下锅的饺子，疯子一样的跑去医院，饺子烂了一锅。去年父亲脑血栓犯了，瘫软在农田里。几天几夜她守在病床前，人一下子瘦了一圈，话也少了许多。我曾对父亲讲，幸好您好起来了，要不然就把我妈搭去了。 父亲病愈后进城住了，我发现母亲瘦小了很多，她站在厨灶前，炒菜很费劲而且够不到顶柜。母亲的菜越来越淡越来越烂。我和她说话时，声音越来越大，她反而有些小心翼翼了。我给她生活费时，她总是红着脸，不好意思去接。她有些懒了，总爱在床上，腿脚不好，也容易忘东西了。她有好多东西不懂，坐公交容易迷路。 我曾抱怨她管我太严，曾抱怨她过于霸道，曾抱怨她不会做饭，曾抱怨她话多，曾抱怨她偏心与弟弟。可我的一个姐妹告诉我，你的抱怨是因为你拥有，而她早已没妈了。 那天，妈在我那待了一下午，她累坏了，睡着了。看着她脸上的皱纹，粗糙的双手，日渐萎缩的小腿。我忽然明白岁月催老了母亲，而母亲养育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