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化身为虎我很抱歉

文/书山花开

1

对命运之说，无论信与不信，但它总是以不可抗拒的形式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哪怕忍辱负重，最终也无力回天，唯以悲剧了之。

王用在被众人围攻，棍棒相加时，深知再无活着的可能，而回顾这一生，就冒出这个带有哲学思维的想法，用以总结这被命运播弄的一生。

王用自然不是哲学家，老实说，对于笔墨纸砚这些读书工具也没有接触过，遑论读书识字和研究精深的形而上的学说了？

王用的工作是伐薪烧炭，从父亲在时就开始了。父亲身体力行，小王用耳濡目染，从力所能及的劳动开始，直到熟练一如父亲，父亲因劳生疾，撒手人寰，王用和弟弟王辉算是子承父业，伐薪烧炭于黑鱼谷。

2

黑鱼谷山深林茂，远离尘嚣。倘若隐者见此，一定会慨叹找到避世之地世外桃源的了。

可对王用来说，所遇的无一不是障碍。山深，行走不便。砍伐之后背着树木到谷底，更是步步艰难。林茂，树与树之间距离小，背着树穿行，回旋之地有限，碰撞之处，比比皆是。山上荆棘丛生，毒虫遍布，雨后地滑，这些无不是考验，能够不受伤，能够安然地活着，本身就不容易。这些障碍就是人生的组成部分，无可逃避，对王用来说就是如此。

黑鱼谷闻名在外。据说，山谷水涧有黑鱼，而黑鱼中有灵异者如神，口耳相传，不知真伪，但越传越玄，什么说法都有，可对木讷的老实汉王用来说，如耳边风过，从不经过心间。并不是因为孔子所教训的“不语怪力神”，而是根本没有那个悠闲之心关心这些无关衣食之事而已。

3

那天，本说好了妻子给他们哥俩送饭的。已到午后时分，望穿秋水，妻子却久久不来。

王用被心中的饿鬼所驱使，放下斧子，和王辉说了一句“到谷底等你嫂子”，就走到谷底山涧中去找些可吃的东西。

寻寻觅觅之余，忽见如黑色闪电倏然而过，“两条鱼”，王用顿感喜悦，眼前仿佛端上香气扑鼻的红烧鱼，伸伸筷子，唾手可得。

王用不离不弃，沿着岩石，寻踪而去。一汪清潭，两个黑点，潜伏深水，历历可见。为防止它再度逃走，王用决定只对付其中的一条，用他粗壮如铁钳的双手，两边分抄合围。先慢悠悠的，似动非动，再瞅准机会，迅猛出击，双手合拢，一击必中，擒而获之。

天可怜见，那鱼似乎傻掉一般，居然不再游动，王用的合围之法，居然奏效。至于另一条逃窜而去，也不再管它。要紧的，是用火烤一下，可美美食之了。

“哥，据说黑鱼是谷中的灵异神物，还是不吃的好吧。”王辉怯怯地说。

“你不吃，随你。我饿得快要昏过去了。烤鱼来不及吃了，生吞也可以的”，王用就生生地将黑鱼吞下去了，像吞下一只青蛙一般，咽起来有些艰难。

4

“你哥呢？叫他吃饭了。”王用的妻子见王辉后，放下篮子，拿出碗筷来，对他说。

“山上砍树呢！”王辉边拿碗筷边对嫂子说，又站起来喊，“哥！嫂子拿饭来了，饿了吧，你快下来吧！”

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王妻就往山上走，前去找他。

没走多久，看着王用挥着斧子，以极娴熟极轻快的动作砍树，不一会儿，一棵树唉乃一声倒下了。

王用慢慢地回转头来，妻子的目光呆住了，他的脸居然隐隐像老虎一般。

王妻回头就跑，大喊“王辉王辉”，一直跑到谷底。

忽见王用冲下来，撕碎衣服，跳跃着，变成一只老虎，在他们面前停留不久，回转头去，往山上奔跃而去。

留下王妻和王辉，如失魂落魄一般，久久伫立，不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5

在人群中，是一个可怜之物，无人关注，无人关心，浑身炭墨色，惹人发笑和蔑视；即便用尽力气，砍伐树木，烧火为炭，卖将出去，也仅仅得以维持一家的生计而已，天气恶劣，或雪来得早下得厚，或雨暴风狂没有停日，不能开工，日子更是艰难，饥寒饱更，也是常事。

离了人群，变成凶猛之物，更是可悲。处于山间，以野兔麋鹿为食，虽无饥饿之患，而有不得已不明白以及孤独和异类之感，淤积于心，悲愤莫名。

既身为虎而心是人，则种种思虑，如火炽热，煎熬于每日每夜。

妻子是否安好？王辉过得怎样？念之于心，而苦于不能见面。

常于夜间有月光时，咬着野物如野兔麋鹿等，来到熟悉的小院，将之掷于地而走，不敢停留，不敢留恋。怕犬吠四起，而将人惊醒，从而带来许多的麻烦。

“一定要去亲眼看看他们！”一旦种子在心，芽儿就挡不住地要噌噌地往喉咙里冒。

6

这个念头，落地生根已是两年之后。

一天傍晚，天色昏暗。一路不见有人，遂悄悄至家，见门紧闭，就扣门说：“弟弟，我是你哥哥，王用啊！”

门内有人动了一下门，但并不打开，说：“哥哥王用已过去三年，你是何人敢冒充我哥哥？”

“你没有听出我的声音吗？”王用叹息了一声，“我真是想不到吃了一条黑鱼会落得如此的下场。不过，我化虎以后，因杀人，冥官鞭笞百余，现免放，复为人身，你看我身上全是伤痕。不信的话，你开门看一下就知道了。”

王辉很是高兴，连忙开门，一看是人头虎身，回不过神来，元神出窍，倒地而死。

王用想唤醒弟弟，忙喊“王辉王辉”，却惊动了妻子，她大喊一声，不一会儿邻里聚集起一堆人。

棍棒、锄头、铁锹、砍刀，高高举着，将王用围得严严实实。

“我是虎，有虎的爪牙，但这里不是我的亲人就是我的邻居，我的爪牙，有什么用呢？”王用含泪地想。

7

当棍棒如雨点一般，落于身上，疼痛如沸腾的水般往心里涌动的时候，王用想起“命运”之说。

什么是命运？

当“朱门酒肉臭”，你忍饥挨饿，肚子每晚咕噜咕噜叫时，这就是命运；

当肚子每晚咕噜咕噜叫时，恰巧吞吃了山谷灵异神物“黑鱼”而化为虎，躲入深山，难见人面时，这就是命运；

当不安于孤寂，忍不住思亲之苦而非得见兄弟一面而使兄弟死于非命时，这就是命运；

当面对气势汹汹的熟人高举冰冷的凶器给予你痛快淋漓地惩戒而不能予以反击而甘于就死时，这就是命运。

命运总是突如其来，命运总是使人不可抗拒，命运总是让人放弃任何的抵抗而束手就擒赔上性命。

或许命运就是这样的，王用忽然像哲学家般对人生产生一种顿悟时，砍刀和锄头以不可抗拒的杀伤力指向凡俗的虎身。

轰然倒在地上，王用再次回到人的模样。

妻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抱起王用的头，流下了滚烫的眼泪。

伴随着妻子的哭声，感受到眼泪的温度逐渐消失，王用也走完了自己平庸而又奇特的人生。

这也是命运，想必走向冥府的王用也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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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虢州五城县黑鱼谷，贞元中，百姓王用业炭于谷中。中有水，方数步，常见二黑鱼，长尺余，游于水上。用伐木饥困，遂食一鱼。其弟惊曰：“此鱼或谷中灵物，兄奈何杀此！”有顷，其妻饷之。用运斤不已，久乃转面。妻觉状貌有异，呼其弟视之。忽褫衣号跃，变为虎焉，径入山。时时杀獐鹿，夜掷庭中。如此二年。一日日昏，叩门自名曰：“我用也。”弟应曰：“我兄变为虎三年矣，何鬼假吾兄姓名？”又曰：“我往年杀黑鱼，冥谪为虎。比因杀人，冥官笞余一百。今免放，杖伤遍体。汝第视予无疑也。”弟喜，遽开门，见一人，头犹是虎，因怖死。举家叫呼奔避，竟为村人格杀之。验其身有黑子，信王用也，但首未变。元和中，处士赵齐约常至谷中，见村人说。（《全唐五代小说》第三册p1667《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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