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已知晓我的世界，并不是天界。
而我短暂的一生里，主旋律是孤独，最让我痛的是，不住袭来的不安。
我明白了我不是曾经以为的无所不能。
最后我彻底明悟了生和死。
生死从来都不是可以自己安排的，生命就是在时间长河上随意起点出发的小船，总要驶向虚无。
原来我的一生一直在逃避虚无的结局，由此我产生了恐惧和不甘。而这份衍生出来的情感，就是死在生命身上的映照。
原来我一直都明白什么是死。
我是龙。
我是即将死去的困兽。
【民警王亮亮】
我是王亮亮，是一名警察，我最佩服的人是董巳，是我的师父。
刚开始这个师父我是不认的，警队里其他人都说我刚入警就可以跟着董巳是我的福气，我第一面见到他的时候真的不这么想，确切的说刚开始两三个月我都不这么想。
这个中年男人的形象实在不怎么伟岸，有点瘦，还挺矮，腰身也好像总是直不起来，说话带着浓烈的家乡口音，不仔细听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从他的外形上实在找不到刑警该有的品质。
董巳年龄一大把，离了婚，也不急，天天就一个人在家和警队还有案发现场晃荡着。冬天最爱吃涮羊肉，入警第一个冬天案件不多，董巳天天让我陪他喝酒吃涮羊肉，最夸张的一次连着吃了一个星期，搞得我那段时间尿尿都有一股羊膻味儿。
跟着他经手过几个案子之后，我逐渐改变了我的看法。董巳办案就像剥洋葱，扔掉所有无用的线索，绕过一切干扰，直奔主题。而且最令我佩服的是，近年来的重大案件的档案，他几乎都记在脑子里，就跟专门背过一样。董巳说，做警察就要像老猎狗，要耐得住性子，盯着腥味永远不放。
我也就从心里认了这个师父。
但是凯旋门凶杀案却难住了我的师父。
凯旋门是一个KTV，受害者叫王大海，受害前正在跟同事在二楼206包间喝酒欢唱。
案发时间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报案人是KTV服务人员，报案时间是九点五十分，刚好当时我和师父就在附近，九点五十三我们就进入了现场，并让KTV工作人员协助先封锁了现场，以等待支援队的到来。
因为现场人员较多，警队必须派多些人来，先进行现场的挨个排查。
受害者被害的地方是在KTV二楼安全通道的楼梯间，是监控死角。法医鉴定死者死于利刃，无法判定凶器的长度，宽大约5CM的刀从死者后颈刺入，伤口深度离穿破喉头仅仅差不到1CM。
奇怪的是，现场只有很少的血迹。说明凶手刺死死者之后，在人流众多的KTV，淡定的处理了血迹之后才离开。
通过警方专制的手机解锁仪器，解开死者手机，最后联系的人是于丽丽，途径是微信，身份是死者的同事。其聊天记录如下：
于丽丽（9点30分）：少喝点，我在外边等你，走廊最西边（笑脸）。
王大海（9点35分）：你不是去上厕所去了吗？（么么哒）。
于丽丽（9点35分）：讨厌，是出来等你了。（害羞）
两个人的聊天框在王大海手机上只有这三条聊天记录，通过三条信息的亲密度，我师父推断，王大海一定删除了其他聊天记录，这两个人有暧昧关系。
于是首先盘查于丽丽。一个青春靓丽，眼神单纯的女孩儿。
我师父通过观察于丽丽的下意识反映，推断出她可能跟案件无关。一，在询问她为什么将王大海勾引到走廊西边的时候，她的脑袋不自觉向南转动，说明潜意识里她不知道方位，且不知道案发地点；二，当我师父恐吓地怒问她为什么要杀害王大海的时候，当时她被惊吓的样子，也在说明并不知情；三，当我师父提出要翻看她手机的时候，她在包里翻了好久，却没有发觉手机在自己上衣口袋，说明有可能有人偷用了她的手机。
我可以证明于丽丽的反映都是真实无掩饰的。于丽丽的手机里显示了和王大海全部的聊天记录，证实了王大海日常删掉聊天记录的猜想，他们的聊天记录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基本上都是一些暧昧调情。
而206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基本上在排查之后排除嫌疑。
案发现场竟然见到了死者家属，王大海的妻子王琳。她是带着孩子来找王大海的，王琳确认王大海身份之前聪明的将孩子交给KTV工作人员照看，没有让孩子看到自己爸爸死亡这一幕。
王琳情绪稳定之后，配合了盘查。并很快被排除嫌疑。
王琳承认通过网络黑客远程给王大海装上了定位木马，所以跟到了KTV，因为王大海骗王琳说今天晚上公司有重要的会议。细致盘查后，我师父基本排除她的嫌疑，他的理由是：一，可以确定晚上王琳是来对丈夫搞突然袭击的；二，凶手或者雇凶杀人，不可能这个时间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到警方视野；三，没有动机，警方查明了他们的家庭收入情况，且虽然王琳在保险公司工作，王大海生前却并未购买意外险，我师父说，王琳不是那种可以勇敢扛起经济重担的女人。
线索的希望就落在了监控录像上。而监控录像的结果让人更加绝望。
于丽丽在九点二十八分出门上了一次洗手间，紧接着在九点二十九分，KTV洗手间到安全通道的所有相关摄像头，都被异物覆盖。
覆盖的顺序不是按照人流动线进行的，慢镜头显示覆盖的方式是从画面的左上角有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向右下角延伸，直直画面漆黑。在监控室里看着那一排排监显示器，就好像纷纷被断电了一样，而黑掉的画面上还在跳动的时间条表示硬件设施无碍。
因为焦距原因，覆盖的异物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九点五十五分，所有的摄像头画面，按照被覆盖时的逆反顺序，全部恢复正常，证明凶手同样没有按照人流动线行动。
也说明，我和师父到达现场之后，警队支援到达之前，凶手才离开！
所有线索推导出的作案还原是：凶手不知道什么原因知晓于丽丽和王大海的关系，可能是熟悉的人，也可能是在206房间门上的圆形透明玻璃处看了一眼就洞悉了他们的关系，在于丽丽拎包出门上洗手间的时候，凶手以奇异的顺序覆盖掉监控探头，顺走了于丽丽的手机，以不知名的方式破解了手机密码或者持有警方专用的手机解锁仪器，解开于丽丽的手机，将王大海引诱到案发处，并实施杀害，并从容将血迹和其他痕迹处理掉，并在我和师父已经到场的情况下，将监控复原，并将于丽丽的手机归还。
以凶手如此精密的作案手法，不该从包中拿到的手机，塞到于丽丽的上衣口袋，只有一种解释，对于于丽丽，凶手不在乎。甚至可以说，凶手在乎的只是杀害本身，如果一般的行凶杀人是六十分，凶手想做到的是九十分。
我师父董巳皱起了眉头，随着现场清场结束，师父让我们都先回去，并叮嘱我要送王琳母子到家，我明白师父的意思是我要到王琳家借助把已经熟睡的孩子抱进屋的方式，再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师父不愿同去，证明他对此不报太大希望。
而师父则说明他要在现场等KTV老板黄小兵。
到王琳家门口之前，王琳十分配合的邀请我进屋喝杯水，然而在她家中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线索。只是通过家居布置推断出主人很有品味，王琳说自己做过室内设计师，而餐桌上未来得及收拾的儿童餐具证明王琳和孩子出门十分匆忙。
走出王琳家门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头危险的野兽躲在王琳的隔壁邻居家的门口盯着我。我下意识转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看见一个连对联都没有贴过的房门。
几日后，师父喊我一起喝酒，好在不是冬天，没有去吃涮羊肉，而是找了一家正常的餐馆。
席间师父忧心忡忡，给我讲了一些事情。
师父说对明面上可能的嫌疑人可以全部交给那些警队的生瓜蛋子去跟。师父觉得这是一个专业杀手干的。他查了近几年为侦破的凶杀案，和这次作案手法基本一致的有一百多例，还有一些其他疑似专业杀手的凶杀案，也都没有侦破。
这是最近几年涌上来的案件，专业杀手作案突然增多，原因未明。通过作案手法基本可以确定全国范围内达到这种专业级别的杀手不到十人，而且不但国内如此，国外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主要集中在发达地区。
专业杀手作业，是需要一个链条来支撑的，从接到订单到杀害目标到酬金分配。如今全球几乎很少使用现金，使用现金也会被盯上。区块链货币也不可能，因为看似保密性很强，但是它留下的交易信息是不可涂改的，也就是说只要想查明，只要对方用了区块链货币支付，就能找出来，时间和难度问题。然后就是各种资金账户的电子往来。警方其实重点关注过，从来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不管是案发时间点前后，还是其他时间点的监控，均未发现异常。
有一个无比隐秘且强大的组织，在操纵这一切！它的能力超越目前世界上所有国家的警察。
师父不再说话，一个劲儿的喝起了闷酒。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最后案件却侦破了，不只是KTV这一个案件，而是所有的。
这个神秘的组织叫做“白鸽”，和平的意思。
师父接受表彰和授衔的时候，他不自然的表情告诉我，如果不是“白鸽”发生了意外，师父是一辈子也侦破不了哪怕KTV凶杀案这一个案件的。
【王琳】
我是王琳，我不觉得凭警方的能力能破获“白鸽”案。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贾二不愿意被擒获，那警方一定会束手无措。
我和贾二算是有缘分的，而我们俩之间的缘分，在贾二心里可能会更重一些。因为相对来说，我是活在正常世界的人，有诸多亲友，而贾二不同，他不想不会也不敢扩大交际圈。
更何况我还算是贾二的救命恩人，虽然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
贾二是个好人，只不过犯了罪。不要用狭隘的定义告诉我罪犯就一定是坏人，我相信我的感觉，因为我是个女人。
我第一次见到贾二的时候，他是一个寒酸的稚童，正在市郊的垃圾场边找吃的。我至今仍记得他脏兮兮的脸上，闪着一对明晃晃的眸子。
我当时上高中，哦，对了，是高三。我体育差嘛，第一次体育分没有过，参加了体育加试，地点在另外一所高中，加试结束的时候我找不到同学了，身上没钱，手机也没电，所以就走路回家。
然后我就见到了贾二，他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怎么说话。当我问他有没有亲人的时候，他用脏兮兮的小手扯着我走到一个破旧的小屋，也在垃圾场边。
推开门，我看到一个已经死去的老人，那个老人当时的样子……算了，我不想回忆这段。
于是我带着贾二去了福利院，好在福利院还算顺路。福利院门口的门卫老大爷那天应该是喝了酒，我无法跟他沟通，就把孩子塞给了他。后来贾二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回到家后，我拿出手机报了警，老人的遗体才算得到安置。老人无亲无故，不是贾二的血亲，至今贾二父母是谁没人知晓。恩，这后来的事是贾二告诉我的。
我讲讲我的故事吧。
大学毕业以前也没什么可讲的，谈过两次恋爱，都是别人追的我，然后就是各种玩，和各种读书上课考试，大学时候选择了设计专业，如果能重来，我可能不会选择这个专业，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天真浪漫，喜欢理想化，觉得热情源自爱好。唉，好像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毕业之后开始实习，刚开始很苦的，室内设计这个行业，做助理连生活补助都没有，助理我做了一年，口袋空空。那天中午，来了一个客户，公司设计师都出去吃饭了，我硬着头去谈，竟然签了下来。谁知道最后我搞砸了。
我至今觉得原因不在我，我已经很努力在服务客户了。公司的工长不听我的，觉得我资历浅，就把造型改掉了，客户不愿意，工长一口咬定是我的图纸有问题，而我的电脑刚好做了系统被格式化了，于是我自己掏钱让工长返工。而这个单子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我至今记得那个说因为觉得我漂亮又善良才选择跟我签单的客户，拒交五千元尾款时，对着我怒骂的场景。
于是我明白了什么叫丑话说在前面；长周期的设计服务里，客户刚开始的好不是好，服务结束时候才能看清；客户不能惯……你可能觉得我话说的有点狠，我要告诉你这就是成长的心得，是遮盖疤痕的新肉。而效果是，以后我的客户关系非常融洽。
我开始步入上升期，签单无数，夜夜加班。那段时间收入还可以。然后我认识了王大海，我的老公。王大海卖相还不错，也不会大男子主义，对我挺贴心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对很多女孩儿都很贴心。而且他是一家不错的小型企业的高管，收入还可以，我就嫁给了他。
我们买了现在住的这个两居室，房贷和车贷让我们有点喘不过气。然后我怀孕了，我坚持到第七个月才从前线退下来，生孩子、坐月子、喂奶，一晃一年半过去了。
等我想再次回到岗位上的时候，我之前的公司倒了，我至今记得我的老板蹲在公司楼下的马路牙子上落寞抽烟的样子。而多数同类公司也都倒了。这个时代科技发展太迅速，手机镜头加入了测距功能，就使得“我爱家”APP盛行了起来。
拿着手机在毛坯房里转圈拍一下，就能直接生成房屋结构图，而且不是平面图，是三维的。无数张家居照片里找到一些喜欢的上传，就能直接在APP里生成AI设计的设计方案，且，最少十套。所有用户手里从来不会出现一套一样的方案。
用户只需要在APP里根据口碑挑选自己中意的工队，就可以大功告成。在这种趋势下，我只得另谋职业。
王大海通过关系把我弄进了保险公司。现在的保险业务已经不是靠一张嘴皮子打天下的时候了，有很多员工通过世袭把父辈的单子和关系人脉继承下来了。好在有一个要出国的同事把单子交给了我，代价是十万元。维护单收益比新签低的多，没办法，我也只好坚持了下来。
说这些，是想说，我当时真的好难。我没有显赫的家世，必须承担孩子的抚养，工作的压力，随时要注重身材和皮肤保养，尽可能买一点能消费得起的名片服饰装装门面，还要担心我那从不让我省心的老公会不会沾花惹草。
这些还不是最不幸的。一年前，我的老公死了。死在凯旋门KTV。
那天我已经知道王大海说在开会是在骗我，于是我带着孩子去KTV找他，我偷偷花了二百元托人远程在他手机上装了用于定位的木马。
我告诉孩子见到爸爸要扑在他身上哭，大声喊爸爸，特别是有漂亮阿姨在旁边的时候。
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不会带孩子去的。
现在我已经不会因为这件事过度伤心了，案发那天的事情我不想多说，也不想再回忆，总之从那天起我就不再信任警察的能力了。
虽然现在日子还可以，但是那时候我真的是绝望了。这个城市大多数人其实和我一样，都需要稳定的收入才能保持债务和生活之间走钢丝般的平衡，而我家的收入大头死于非命；大多数人也在努力维持感情生活和过分透支的精力之间的平衡，而我的付出的感情也一起随着他死于非命。
那是最难过的一段日子，那段时间我把孩子送到了姥姥家。
悲痛过后我想把家里重新布置一下，想用新的环境来缓解一下心情。也就是那一天我认出了贾二。
我是通过他手臂上的月牙胎记认出来他的，跟他小时候的胎记一模一样。
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是我的邻居，同一个小区，同一个楼层，同一个单元，我是中间小两居室，他是边户大三房。
那天我整理出来很多杂物，要搬到楼下扔掉，一时间我的杂物把楼道堵住了。其实贾二和我邻居好多年了，前两年也见过他，我对他的印象就是深入简出的一个清瘦寡言的青年，我搬到这个小区之后，一共和他见过也不到十次，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他比我入住这个小区要早。
因为我住进来之后，从来没有听到见到隔壁装修，但是有时候我又会怀疑隔壁是不是真的有住户，因为贾二家的门上，过年都没贴过对联。
那天贾二看到楼道堵着过不去，就提出要帮我搬杂物，他说话声音低低的，而且很简洁。我也没客气太多，东西搬完，在小区楼下的水管处洗手的时候，我发现了他挽起衣袖后的胎记。
我问他是不是孤儿院的孩子，起初他否认了，转身就要走，我喊住他，告诉他我之前在垃圾场捡到孩子的事情，最后他默默地点头。
这种感觉，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我强烈要求他在我家吃饭，聊一聊近况。
他在我家里有点拘谨，坐沙发的时候，背都是直挺挺的。我展示了我的厨艺，那天我炒了六个菜。
贾二不喝酒，也不多讲话，只是简单承认了自己是福利院长大的，最近在做电商。
我自己喝着红酒，为了不让场面过于尴尬，我开始讲自己的生活。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压抑的太久了，那天我失态了，当我讲到这么多年的艰辛的时候，我抽泣的快要说不成话了。
我感觉贾二听着我说话，身体有微微的颤抖，我突然觉得他拘谨的样子不是他，于是我对他说，如果你把我当成姐姐，就用你本来的样子吃饭！
贾二很听话，端起米饭就着菜，往嘴里狂扒起来，就像一只饿久了的野兽。我知道这才是他。
吃完饭我坐在沙发上拉着贾二的手，继续的诉说，我哭得不成样子，我问他能不能借肩膀用一下，于是我靠在了贾二身上，他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让他抱着我，我太需要亲人的安慰了。我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这次我明显感觉到了贾二身体的颤抖，然后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贾二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这个木讷的弟弟敲门给我端来一碗他做的方便面，荷包蛋煮老了，方便面已经糊了，但是他切的红萝卜丁惊艳到我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刀工能做到如此精确，每个萝卜丁大小简直一模一样。我心里很感动。
之后偶尔贾二会来吃口饭，我也习惯了他的寡言。
自从那次我被恐吓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听到敲门声，我以为是贾二要来，就打开了门，但是我看到门口地面上有一封信。信的内容是最近我被人盯上了，有性命之忧，想活命就马上报警并且转移住处，信是打印的字，看不出别的痕迹。因为王大海被人杀了刚没多久，我不得不信，于是我报了警搬入了孩子姥姥家，有两名警察日常交替巡护着周围。
再后来，就是“白鸽”案被破获，贾二入网。
那时候我才知道，王大海是贾二杀的。但是我依然觉得贾二是好人，第一是女人的直觉，第二是贾二做的那些事都是“白鸽”的指示，第三，贾二让很多人生活变得更好了。
比如我，又做回了设计师，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收入比以前还要多。
因为贾二的缘故，而那些害人的，跟人抢饭碗的，就像“我爱家”之类的APP，几乎销声匿迹。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原因，就凭我当初在垃圾场见到贾二时，看到他的那双明晃晃的眸子，也知道他是好人。
【张焕余，一】
我是张焕余，是贾二唯一的朋友。
贾二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如果没有我，他也干不成。
第一次见贾二的时候，我三岁半，他大概也三岁半。为什么说大概？是因为他没有确定的出生信息。
我比天才还要聪明一点，贾二因为是我的兄弟，所以他比天才要稍微笨一点，当然比平常人还是要聪明的多的。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是我兄弟。
我对贾二最深的印象就是话少，但是我跟他说话，他从来不烦，我需要听众，我的听众有贾二和小梅。我们是福利院一个班的小伙伴。
福利院的周院长还算是个好人，他竟然能发现我的天分，从小给我提供很多额外的书籍和资料。而我最喜欢研究的是两种东西，数字和解剖昆虫。
我把我的心得讲给贾二和小梅，昆虫其实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生命，而人是更复杂的一种生命，但是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起源于最简单的细菌和病毒。所以说它们是我们的祖宗。生命存活的意义是不断进化和延续，然后在进化和延续中掠夺能量，而所有的个体本质上是在为自然规律打工。
贾二和小梅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有这种反应我就很满足。贾二平时不爱说话，而且对周遭一切好像反应挺迟钝，但是我知道他其实不笨，他表现出这种反应，肯定是被我的观点震撼到了。而小梅则是日常目瞪口呆。
生物体每一代都会有变化，日积月累加上地域隔离甚至会变成新的物种，生命总在延续，父母生出孩子，孩子再生出孩子，也有些生命体是自我复制或者无性繁殖。不断扩张和寻求舒适安全是生命的本能。在资源匮乏的时候它们会降低自己的能量消耗，维持最低生存状态，甚至不生育，一旦资源丰裕，它们开始疯狂繁衍。就像一个程序在等待触发条件。
贾二陷入了思索，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明白他在考虑自己父母的事情。我告诉他不要再想了，不知道父母是谁，比知道父母是谁又被父母抛弃要好的多。而我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娟子阿姨日常对我很头疼，不过她很喜欢贾二，对贾二很照顾。我和贾二是福利院里为数不多看起来比较正常的孩子，而其他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缺陷。
我听见过很多其他的阿姨在交谈中都说起想要换份工作，想得到更高的收入或者更好找对象。而娟子阿姨从来不舍得离开我们这些孩子，她喜欢这里，我看得出来。
除了院长给我找的资料外，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娟子阿姨从她爸爸那里偷来的塞给我看的书。
娟子阿姨稍微懂一点心理学。
一次她让我和贾二帮她折叠纸飞机，贾二很听话，我其实不想去，但是看到贾二去了，我就跟去了。结果我越折越喜欢，而贾二折完手中的纸飞机，就往后退了半步。
课间我听到娟子阿姨跟院长的交谈，娟子阿姨说，贾二的日常听话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他几乎没有认知到自我的诉求，也跟他从小没有经历过亲密关系有关。他折完纸飞机就退后，证明他下意识里没有想真正融入正常生活，他的视角是抽离的。
我还听到娟子阿姨跟另外一个阿姨说过，贾二在和张焕余小梅一起吃饭的时候，会主动把香肠夹给小梅，把鸡蛋夹给张焕余，另外会从他们碗中夹起一些青菜土豆之类的放回自己碗中。这证明贾二在关心他的这两个朋友，又不想互相亏欠，所以就像做交易一样去做这件事。他的自我保护机制还是牢牢的把他拽在不和世界产生过多联系的抽离世界，但是贾二本真的善还是从这层盔甲的缝隙处飘散了出来。
大概十一岁的时候我带着贾二和小梅找到一只蚯蚓，我们要解剖它。我让小梅去娟子阿姨那里借一把剪刀，因为我的淘气在院里是挂上号的，贾二像个闷葫芦一样跟着我也没少搞破坏，我们俩去借，一定会被盘问半天。
小梅走后，贾二在土地里摸出来一根生了锈的铁钉，二话不说把蚯蚓拦腰斩断。我问他在干什么，他告诉我，这样蚯蚓就死了，就不会承受活着被解剖的痛苦了。我哈哈大笑，告诉他蚯蚓被割断是不会死的。而我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一根生锈的铁钉，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割断滑溜溜的蚯蚓。
突然贾二站了起来，嘴里说了声：“小梅！”，然后一转身就朝一个方向跑了过去。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就在身后跟着他跑。这个家伙跑去来好快，我死活都跟不上。
跑了一会儿我听到了小梅的哭声，我实在想不通贾二怎么会在那么远的距离听的见小梅的声音。离小梅更近了些后，我看见一个高胖的身影正在狠狠地踢着躺在地上的小梅。这时我发现比我离小梅更近的贾二俯下了身子，像一条老狗一样四肢奔跑了几步，跳了上去。
然后那个高胖的身影发出了惨叫，等我赶到之后，那个大胖子已经躺在地上昏了过去，我才松开右手，丢下了刚才在路边捡的石头。
贾二被几个成年人拽开前，一直咬着大胖子的左脸。
大胖子的爹是来参加捐赠活动的，是一家白酒企业的本省大区经理，一起来的有各地经销商，还有一个本市的经销商叫黎叔。被贾二咬的人是大区经理的儿子，大区经理趁暑假带儿子出来长长见识。大胖子平时在学校是个小霸王，比我和贾二要大好几岁，小梅去借剪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大胖子，大胖子就开始对小梅施暴。
大胖子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身上有两处伤，一是左脸上淌着血的齿痕，还有就是后颈处插了一根生锈的铁钉。
大区经理的老婆不讲道理，哇哇叫着要对贾二动手，被大区经理拦了下来，大区经理说，早知道这小子一直如此蛮横将来一定会吃亏，没想到吃了这么大的亏。现场人员拨打了120之后，大区经理还安慰了小梅。
我看到黎叔看到大区经理这种做派，嘴里说我这老伙计真不赖，然后黎叔对院长说，捐赠继续，捐赠仪式就不要搞了，发生了这种事，一切从简，简单实惠要紧。
院长对大区经理和黎叔的理解表示感谢。
而贾二被娟子阿姨拉到一个空教室，我也跟了过去。贾二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盯着地面，娟子阿姨给他搬的板凳他也不坐，身体就像绷紧了的橡皮筋，一动不动。
这时候黎叔走了进来，抚着贾二的背，对贾二说着深吸一口气，然后手上使劲，对贾二说猛地呼出去，全部呼出去，就像把一切都呼出去一样。反复几次，贾二的身体软了下来，在小板凳上坐下。
黎叔看着贾二，疑惑地说，这孩子怎么哭不出来？然后问娟子阿姨，你们院领养手续怎么办？
贾二被黎叔领养了，走的时候，我问贾二想要什么礼物，贾二说想要一个弹弓，因为弹弓是武器。我答应了，我要亲手做一只弹弓给他。
我对黎叔说，以后你敢欺负贾二，我张焕余会让你好看。黎叔说今后只有贾二欺负别人的份。
后来我很久都没见到贾二，我长大后去黎叔开的白酒旗舰店找过贾二几次，每次店员都告诉我黎叔不在，终于我有一次忍不住闯进了黎叔二楼的办公室。
我发现他听着音乐抽着雪茄，在按摩椅上闭目养神。黎叔顶着虚假的笑容接待了我，尽管他觉得自己是真心的热情。他说他不但是对我，所有来找他的人，他都能不见就不见。
鬼才信。
我单刀直入说明了我的目的，他说贾二自己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只是说当初领养贾二十五天后就送他去了一个特别的封闭学校。
我不信。
黎叔却埋怨我说，你们都不懂贾二，他用了十五天时间开导贾二让贾二自己做出选择，因为黎叔觉得贾二那个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说他才是尊重贾二的人。
我当时听了竟然有些感动，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接着黎叔说，这个品牌白酒的大区经理是自己的老伙计，贾二伤了他儿子，如果把贾二留在身边，对老伙计也不好交代。
我刚才的感动荡然无存，这才是真实原因！眼前的黎叔是一只老狐狸，他一定忽悠了贾二。
于是我决定和黎叔僵持，我一定要见到贾二。
黎叔看我不走，笑着邀请我试试他的按摩椅，说这个很销魂，我拒绝了。
然后黎叔让我尝尝雪茄，说这个一般销魂，我拒绝了。
晚餐时间，黎叔说要不你陪你黎叔晚上喝两杯。我受不了这只老狐狸了，我把手机号留给黎叔，告诉他务必让贾二联系我，转身走出黎叔办公室。
而黎叔在旗舰店大门口追上我，递给我一个装酒的袋子，说这是新出的精酿原浆，回去尝尝，好喝的话常来。
我拎着两瓶酒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很荒诞。
两天后，我收到了一个叫做“大自在”的微信好友申请。大自在只给我发了一句话：我是贾二，别找我，会危险，我会找你。
我激动的回复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把我拉黑。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贾二了，我为他做的弹弓还没有给他。
那时候我也想不到我们两个做了后来那么惊天动地的事。
我更不知道自己会有牢狱之灾。
【黎叔】
喊我黎叔吧，我喜欢别人这样喊我。
我有两个身份，第一个是卖酒的，开了一家白酒旗舰店；第二个身份是“白鸽”组织的中间人。
我这辈子，坏事没少做，但是我觉得我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以前的事就不谈了，说说贾二和白鸽吧。
贾二如果要杀我，估计三十秒时间足够了。而我要杀一般人，应该也三十秒足够了。
当我第一次见到贾二，我就知道我最好的归宿是中间人。就是给贾二分货的人，我们这行把目标叫做货物，杀手接下任务，叫接货。杀手行动叫处理货物。白鸽里目前处理完成率为百分之百。
看到我办公室的壁炉了没有？我管它叫做焚尸炉，贾二接了货，看过资料之后，我就会把资料扔进焚尸炉，基本上资料上的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我承认当初跟贾二商量送他去那所学校的时候有引导他的成分，但是我真的觉得他是做这行的料，我想精钢得打成刀。
那个学校的地址我也不知道，有专门的人来接贾二，去那所学校需要四种交通工具，汽车，船，摩托车，最后一种是直升机。贾二在里边待了六年，再次见到他，感觉比以前更锋利。
他给我看了他手里的那柄钢刀，我知道是学校里传奇教官X教官的佩刀，不用说，贾二结业时以击败了X教练。也只有两个人做到过这一点。
我送了贾二一辆漆黑的电动摩托，而且进行了深度的改装。摩托一共两种动力，一种是电，一种是血液。当它以血液驱动的时候，会发出古老的燃油机一样的声音，爆发最强动力，并且把它腔中的血液变为不可追踪的碎渣和气体。
贾二是一个追求完美的杀手，每次行动后都会和我复盘。我经常对他说，你不要跟目标过多对话。
贾二在杀死目标之前总要说：你真的要死了，你可以试着让心平静一些，我的习惯是让目标少些痛苦，这样你我都省力。
我都怀疑他对死人说过的话比活人还多。因为近三年来，贾二至少处理过四百多个货物。
这个事情我也很奇怪，一般来说，这个行业不会有爆发增长，每年需要处理的货物寥寥无几，但是从三年前开始，我接单就比较频繁了。
贾二也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他告诉我，他以前杀死的人，总能感觉到他要死的理由。杀手是不问杀人原因的，但是不代表杀手猜不到。
必须死的人，一定有一个特点，就是他/她活着会让有的人很难受。有的人掌握着让人害怕的秘密，所以他/她要死；有的人活着，会让别人的感情没有办法专一，所以他/她要死；有的人活着，挡了别人的财路，所以他/她要死……
但是最近三年以来处理掉的货物，很多贾二都感觉他们不是必须要死的人。
有一百多个货物处理现场被警方关注了，让他们去调查吧，反正也查不到，就算是领了工资有活儿干吧。
贾二在网上开了一个店铺，卖符咒。他每天都要打坐，但我知道他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维持他的心境。贾二在行内的绰号是人魔，大自在是他必须守住的境界。他在我旁边的时候，我眼睛不看他，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像感觉中空气穿过了他，他好像从来没有在那里，又好像生来就在那里。
卖符咒当然是假的，开网店只是为了收到酬金。一切都可以作假，都由白鸽去操作。卖的最好的是和合符，店铺上面写的很清楚，店主收到款之后将符咒烧掉，符咒就生效了。也就是说，中间连快递都不用。
这一行的报酬很丰厚，贾二的账户上会经常收到款，所有的款都有店铺经营数据支撑，甚至还有和买主的聊天交易记录自动生成，而且很多买家的ID竟然是真实的。每一笔款项都会变成无数笔真实交易流入贾二账户，而且数额从来不会错。
不知道白鸽是怎么做到的。
对白鸽了解越深，就会越觉得恐惧。而目前为止，了解白鸽的人，只有白鸽组织内部的人。而每个人基本上都只了解冰山一角。而每个白鸽的成员，几乎很少能认识到第三个白鸽成员。
比如我，只认识贾二。那些白鸽内部比较有名的杀手，大家都是只知道绰号而已。
比如其他人，只知道人魔。
白鸽有一些必须遵守的规矩，也有一些可以参考的规则。比如说白鸽会建议处理货物的时间总时长不要超过四十五分钟，因为现在是一个即时通讯的社会，人与人联系紧密。具体举例子，比如一个老板四十五分钟得不到下属的回应，就会暴跳如雷。
诸如此类的参考规则有很多。
杀手的排名，是白鸽根据每个杀手每次行动的评分而综合评定的。人魔常年居于杀手榜第二，位于第一的，绰号叫丸子，也不知道他起绰号的时候有多随意。
中间人和客户是要见面的，这是白鸽的一项规定。因为这不是一般的买卖，跟客户见了面就意味着，白鸽知道了客户是谁，如果客户向外透漏白鸽的事情，客户就会变成货物。你要杀人，我们只是刀，如果你想把刀卖了，甚至栽赃刀，那刀就会砍向你。
也不需要担心有人托人来交易，毕竟这种事情，客户也怕更多的人知道，被托付的人一般也不愿意顶雷。
但是最近一年多就奇怪了，这段时间的所有单子，都是一个中年美妇来交易的。中间人不能跟客户有业务之外的交谈，但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中年美妇有这么多人要杀，我怀疑白鸽组织内出现了第二层中间人。于是我偷偷跟踪了她。
我还是来捋一捋贾二的事吧，就从最近时间说起，恩……对了，从王大海说起吧。
王大海是很容易处理的货物，贾二干得非常漂亮，KTV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过几天，中年美妇又来交易，这次的目标叫刘大年。
而当天，白鸽通过专门途径电子传送了任务，这种任务平时几乎不会有，它区别于一般的交易，关于交易，杀手是可以选择不收货的，而这种白鸽钦定的任务是不能推卸的，否则杀手就会变成另一个任务。任务目标是白鹰，张汉鹰。白鹰的名字在白鸽组织里本来就是不吉祥的，有了白鸽，你为什么还敢叫白鹰。
白鹰是组织里排名第六的杀手，目前在本市，贾二必须除掉他，并且拿回戒指。
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个人其实都和凯旋门KTV货物处理有关。
刘大年曾经是黄小兵的小弟，黄小兵是凯旋门KTV的老板，黄小兵被警察董巳要挟提供线索。黄小兵喝找刘大年喝闷酒的时候，竟然听闻刘大年在案发当天游荡在凯旋门KTV附近。
刘大年在KTV后门的小街接电话时候，看见了贾二。当时他没有发现身旁有人，等他看到贾二的时候，被贾二要去杀人时的冷冽眼神瞟了一眼，刘大年当时一惊，手机落地。拾起手机再抬头，贾二已经不见，刘大年只看到停在小街边的一辆漆黑的摩托车。
于是刘大年把黑色摩托车的线索提供给了黄小兵，黄小兵当时已经喝得半熏，随手给董巳发了一条微信：“黑色摩托车。”
第二天黄小兵被杀了，死于白鹰之手。警方在两天后才得知黄小兵的死讯，是被江边的偷渔人的网在第二天晚上捞上来的，偷鱼人看到死尸之后，受到惊吓丢下渔网逃走。报警人是晨练大妈，现场情况是江边渔网中浮肿的黄小兵。
白鹰应该是杀掉黄小兵之后，从桥上将黄小兵推入江中，而且给黄小兵身上负了重。但是他没有料想到渔禁如此严格的今天，还有人偷偷在江中放置渔网。
白鹰杀黄小兵的任务应该也是白鸽通过特殊途径传达的，白鹰平时活动范围不在本市，这次一定是临近，所以白鸽通知他去处理贾二留下的线索痕迹。
而董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定位到了白鹰，这也是白鸽要除掉白鹰的原因，白鸽组织一定要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不能有任何关于组织的消息被泄露出去。尽管白鹰杀掉黄小兵的原因是白鸽安排他清理贾二留下的痕迹，但是白鹰干的不漂亮，被警察盯上了，所以白鹰得死。
白鹰还不知情，在贾二找到白鹰的时候，他正在小酒馆悠闲地喝酒。
刘大年死于自己的办公室，死前和自己的秘书刚刚云雨了一番。他的秘书云雨过后在办公室里的洗手间洗澡时，刘大年光着身子透过办公室窗户看到对面街边停了一辆熟悉的黑色摩托车，那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色。
贾二告诉我，他还是忍不住对刘大年说了：你要死了，尽量放松心情，我的习惯是让目标少些痛苦，这样你我都省力。
贾二先于警方找到白鹰，通过的是白鸽提供的定位跟踪，杀手的手机是跟踪不到的，他们的手机的定位模块都会拆除，而白鹰因为之前任务受伤，做过手术，肩甲处打过“钢钉”，钢钉的说法不准确，是一种可以被人体组织消化的新型材料，伴随“钢钉”被植入白鹰体内的是一枚纳米传感器，用于监控白鹰骨骼和组织的恢复情况。等到全部康复，只需要小小的微创手术就可以取出传感器。白鸽是通过传感器跟踪的白鹰。
而喜欢醺酒的白鹰，在康复之后，把这茬给忘了个干净。
贾二在窗外盯着白鹰，杀手的敏感让白鹰感觉浑身不自在，他玩了个金蝉脱壳。等贾二走进去，发现醉倒在桌上的是白鹰的外套，用两根小棍子支撑着。
贾二继续骑着摩托追踪白鹰，人多的地方不便动手，白鹰已经知道有杀手盯上自己，一直往闹市区钻。贾二和白鹰并排的时候，两人有了一段对话。
白鹰：兄弟一直跟着我干吗呢？
人魔：杀你。
白鹰：兄弟这么直接吗？能不能不打？
人魔：好啊，你给多少钱？
人魔知道白鹰在消磨时间，白鹰也知道人魔在调侃自己。
白鹰：兄弟名号？
人魔：人魔。
白鹰：听过你，很厉害的角色。我不逃，也逃不掉，迟早要打，但是能不能让我酒醒一些再打？
人魔：醉和醒，都改变不了你要死。西边有片树林，我跟着你走到那边，大概二十分钟，足够你醒酒。
白鹰：谢谢兄弟。
刚入树林，白鹰抄起匕首朝身后的贾二刺来。但是，贾二哪里还在，只剩一辆摩托静静地停在树林外。白鹰便朝树林里跑去。
白鹰发现自己无法感知人魔的位置，白鹰再次掏出一把匕首，双方僵持在那里。杀手过招不像武侠电影，基本上杀手间，一招就可以决定生死。
贾二在暗处用石子弹向一只老鼠，老鼠的叫声引得白鹰下意识拿起匕首向那个方向刺去。身体总是快过脑子，白鹰在伸出胳膊的时候心中已经后悔了，自己捕捉不到对方的身影，而且对方还能在如此紧张的情形下感知到老鼠这种活物，看来今天是栽了，自己不是对手。
一柄钢刀刺入白鹰的后颈。
贾二割下白鹰的食指，连带着戒指一通装进口袋，并取了白鹰的血灌入摩托车。跟踪白鹰的警察才赶到现场。
警察听见燃油机的声音，在现场看到已经死去的白鹰和一道摩托车痕。贾二的摩托车的轮胎花纹是经过特殊设计的，行驶中，花纹会变化，而且会最终消失痕迹。而燃油机的声音让警方狐疑，今天燃油发动机已经不常见，警方追踪不到贾二，于是把线索目标错误地锁定在排查机车改装厂和全市仅有的两个加油站。
贾二的工作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拿到贾二带回白鹰的手指，我发现戒指确实如同所说的那样，是取不掉的。
几天后，中年美妇再次送来订单，我联系了贾二。
贾二来店里的途中买了一部新手机，并办了一个新的电话卡，告诉我以后用新的微信联系。我问他为什么，他给我展示了一段聊天记录。
贾二的微信里一直只有我一个好友，那天贾二给我看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叫“元元”的女孩儿在和贾二聊天。聊天内容大概是元元好像对贾二很感兴趣，经常和贾二聊天，贾二每次回复不超过两个字。
元元问贾二最喜欢看什么电影，贾二说新龙门客栈，元元问为什么，贾二说打斗动作精彩。而元元说自己最心疼周淮安保护的两个孩子，贾二没有接话，元元说这两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做过，但是因为出身的原因，就要被追杀，要承受世界满满的恶意，让人心疼。
而贾二办新微信的主要原因是，元元说她买了贾二的符咒，效果非常好。我和贾二都知道，贾二的店铺从来没有做过一笔真实的业务。
我把新的订单交给贾二看，货物目标：张焕余。
我未从贾二的表情中读到任何情绪，我问他，这单接吗？
贾二说，接。
我多余的问了一句，可是他是你曾经的兄弟啊？
贾二说，那就更不能让别人来杀。
贾二走的时候我问他是怎么来的，他说是坐公交车。我说为什么不骑摩托，他说公交车上人多，我听到他这么时说的时候很开心，这个冰冷的家伙终于想要往人堆里扎一扎了。
结果他又说了句话，死人不也是人么？
今天我感觉我和贾二都有些怪，平日我们不会多说工作之外的话的，我决定再留贾二一会儿，我问他最近心情是不是有些起伏。
贾二告诉我，他的邻居王琳的事，王琳曾经救过他的命，而且当他像弟弟一样，但是贾二杀了她的老公王大海。
第一次在王琳家吃过饭，听到王琳诉说一生的苦闷，贾二说不知道怎么，他回家之后竟然撞倒了自己家的餐椅。这种事情对于贾二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环境中的一切物理构成，都应该在贾二的感知中才对。
贾二还说，他回到卧室后，趴在枕头上第一次哭了出来，他记起了很多已经丧失在记忆里的东西，比如父母模糊的身影，还有那个捡垃圾喂养自己的老爷子，还有那条对着欺负自己的大黑狗，俯下身子准备进攻的老黄狗。
贾二说他第一次在晚上，打开了自己家的灯。
我沉默了很久，如果当时贾二在福利院伤了大区经理儿子那次能哭出来，我说什么也不会带贾二走上杀手的路的。
贾二说，叔，我以后不想杀人了。
这是贾二第一次这样喊我。
第二天，白鸽的线上系统已经确定张焕余已经被贾二杀掉了，白鸽组织里的所有杀手处理掉货物之后，需要用戒指对着货物拍照。
戒指，是白鸽组织里杀手的专用道具，只有两个功能，拍照和单方向传输。是一种简单至极的电子工具，且非常有效。不可读取，就意味着拍照内容不可修改，拍照就会立刻传输，没有确认键。不可接收任何信息。
不过我隐隐觉得张焕余没有死，贾二不愿意告诉我，也是在保护我，对于张焕余的事情，我不会多问。
几天后，我得到两个消息，一个是中年美妇再次送来订单，订单目标是王琳，贾二的姐姐；一个是我收到了医院的诊断书，我大概还能活四个月。
再次见到贾二之后，我给他看了订单。我对贾二说，认识这么久，你第一次说出了你的诉求，我来想办法，以后，你就不要杀人了。这个订单，就不要接了。
贾二点了点头。
然而几日后，我发现白鸽系统里，我和贾二的账户上的到账数目不对，是增多了。我查了后台，发现是接受杀掉王琳的定金。这不可能，我和贾二都在系统上取消了订单。
精密如此的白鸽，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错误，我猜想是白鸽对这次拒单很不满意。白鸽的规矩中，如果收了定金，又没有在规定时间完成任务，会被组织清理，就像白鹰一样被清理。
所有的杀手都有能力清理掉我，而有能力清理掉贾二的，只有丸子。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哪怕毁掉白鸽，毕竟我也没几天好活了。
最终我的生命结束于丸子之手，而不是病痛。在他面前，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死之前，我希望贾二能好好活下去，毕竟真正的贾二才刚刚活过来。
但是，丸子太强。
【董巳】
凯旋门KTV案使我一筹莫展，我极度怀疑自己。看着相似手法的案子有一百多件都未被破获，我甚至觉得自己只能破获一些常规案件。
案发当天深夜我终于见到了姗姗赶到的黄小兵，我说，黄总你真的是心大，这么大的事出了，你竟然毫不担心，你的KTV装修花了得有八九百个吧？
黄小兵紧张兮兮地说是的是的，警官给指条明路。黄小兵有很多前科，在道上也认识很多人，有时候可能比警方更容易找到线索。
我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消防来查一查，环保来查一查，警察天天来盯着，你觉得你几时能开业？
黄小兵就差跪下来了，我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你能帮忙打听出有用的线索，我也能帮你在相关部门说说话不是？
有时候，干这行，还是得需要点匪气的。
结果第二天黄小兵就来找我，我以为他带来了线索，而他了解了杀手的手法之后害怕了，这次是来跟我讲条件的，他说他怕自己线索没有找到，小命搭进去。
我给了他一管试剂。试剂是营养液，里面是纳米级的生物机器人，它们像细菌一样小，就算营养液被泼洒出去，它们也能在干涸的环境中生存一个星期时间，而它们的作用，是定位。我告诉黄小兵，这是制敌法宝，只要有人来袭，打开瓶盖，讲液体洒向对方，就能让敌人丧失进攻能力。
没想到不久后，黄小兵被害了，他死前给我发的最后一条微信是：“黑色摩托车。”
我们追踪凶手追到了一个小酒馆，发现了凶手的外套，凶手已经不知所踪。于是警方开始四散开搜寻，最终在一个小树林里发现了一个刚刚死去的精壮男人。这个男人和凶手外套匹配上了，和外套上的皮肤碎屑的DNA也匹配上了。男人的身份据查叫做张汉鹰。
男人少了一根手指，是刚被割掉的，而男人的致死伤口和王大海一模一样。这不是KTV案的凶手，他只是杀害黄小兵的凶手，而且他也被KTV案凶手杀了。
这个神秘的KTV案杀手，究竟是什么人？
几日后，一个陌生人拨通我的电话，说是KTV案的知情人，要我请他吃涮羊肉才肯向我透漏线索。
来人自称是黎叔，他领了两瓶他经营的白酒。哪里有透漏线索的样子，我怀疑他想在我这里骗吃骗喝。
黎叔却自称是凶手。我摸向了腰间。他说，别演了，你今天没有带枪，我已经观察过了，你不用紧张，我是来自首的，我也没有笨得要对警察动手。
我问，那你如何证明你是凶手？
他用左右手的食指拇指，一共四根手指轻松折断了钢制的勺子。
然后黎叔告诉我，警察手里的案底，只是冰山一角，一百多件的案子乘以三，大概是真实数字。然后他如数家珍地对我说起受害者的名字，案发现场情况，还有他杀人的细节。
这一切都不得不让我相信。黎叔说，我之所以自首，一是因为觉得自己作恶太多该得到惩罚，二是因为自己已经身患绝症，只有几个月时间的寿命，三是因为白鸽对自己不公，自己心存不满。
我猜第一条原因是瞎扯。第二条原因是他有恃无恐的依仗，因为如果属实，警方也会安排他住进医院，在监视他的同时，也起到保护他的作用，毕竟他提到了白鸽组织。而第三条原因可能才是他来自首的真正原因。等等，白鸽是什么组织？
黎叔把白鸽组织详细讲述了一遍，通过描述我把它定义为，一个跨国协作，且在各国警方视野之外的杀手组织，组织之严密令我震撼，即是我眼前的这个杀手也不能完全将它描述出来。
黎叔说之前白鸽都是和杀手直线联系，目前凭空多了一个中间人，一个中年美妇。黎叔觉得这个中间人一定分得了很多原本属于自己利益，所以心存怨恨。
他将他偷拍中年美妇的照片和相关资料递给我，说剩下的就交给警方来查吧，自己之前的所有收入都可以交出来，还问我是否可以将他的那些收入捐赠给福利院。
我说赃款的去处有相关规定和流程，不归我管。
我们很快找到中年美妇，不过经过询问却发现她对黎叔所说的事情一概不知，我们将照片递给她看，她说这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她的妹妹有精神疾病，脑中植入的有传感器，她与妹妹很久没有来往了，具体位置和目前在做什么她不知道。
我们查了她的资料，她有一个精神病妹妹的情况属实。
在不放松对她的监控的情况下，我们逐步锁定了她妹妹出没的范围。
然而，就在案件往好的方面发展的时候，黎叔死了，死在病房，在警察眼皮底下。
死亡方式是电视剧上经常演的那种，用枕头使人窒息。
【张焕余，二】
我从来没想过我再次见到贾二的时候，他第一句话就是让我脱衣服。
而他背后背着一个死尸。
他简单给我解释了来意，来杀我。
他把死尸放在我常坐的椅子上，给死尸穿上我的衣服，然后用手上的戒指给死尸拍了照。
经过他一番解释，我理解了他现在的职业，一个杀手，见不得光的行当。就像我一样，一个黑客，也是见不得光的行当。
因为对技术的热爱，我对他的戒指很感兴趣，将他的手指连同戒指一起放进了透视仪器。我看到了里边极简且精妙的结构，我对这枚戒指的创造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贾二拍好照之后告诉我，现在不是研究戒指的时候，我必须马上转移，并且避开所有的监控探头。
而我有屏蔽探头的设备，这点没有问题。这时我的微信响了，我心爱的小美又找我聊天了，当我拿起手机，贾二拽住了我的手，说，记住，此刻起，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和外界不能进行交互了。
贾二记下我另外一个住处的地址，和我约好再次见面的时间，背着死尸出了门，他要把死尸还回医院。
贾二走后我才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有人会杀我？我隐匿在网络之中做的那些事情，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找到我才对。
贾二来到我的新住处和我汇合后，大略的给我讲了这几年的经历，告诉我，让我仅仅知道他是一个杀手就足够了，其他的不要去探究，因为会有危险。
贾二说，如果你探索到黑暗世界，我自保都应接不暇，不能保你周全。看来贾二还记得我喜欢探究根本的习惯。
贾二说他记起了以前的一些事，以前的意思是认识我以前，都是因为他的邻居姐姐王琳。他说有人会帮他，让他以后过上不用杀人的日子。
于是我和贾二开始谋划以后要怎么过上隐居的日子，毕竟我现在也是一个死人了嘛。
有一次贾二出门时间较长，回来后他告诉我，现在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因为，黎叔死了，是被丸子杀的，死在医院，贾二去的时候，警方已经转移了尸体。贾二在黎叔办公室找到了黎叔留给自己的信，黎叔的办公室有被翻找过的痕迹，看来丸子已经来过。原来黎叔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就想把贾二的罪全部顶下来，同时扳倒白鸽，让贾二恢复正常生活。
而白鸽直接把处理王琳的定金支付给了黎叔和贾二，让他们俩没有一点退路。如果王琳不死，贾二和黎叔就会被其他杀手盯上。
贾二陷入了沉默，他坐在沙发上的身子不再直挺，他说，张焕余，我不想你死，我不想王琳死，我不想黎叔死，但是黎叔已经死了。
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听贾二说过我想和我不想。我知道他能这样说，一定是从心底说出来的。
贾二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又做了一件事，就是给王琳送了一封恐吓信，希望王琳能够马上转移并得到警方的保护吧。
然后贾二直起腰来，说，我们要打掉白鸽。
是啊，白鸽不除，我和贾二还有王琳，估计都会被丸子杀死。我问贾二，白鸽到底是谁？它是一个组织的话，那么它背后是谁？那么我们的对手究竟是谁？
贾二怔住了，说，不知道。
我问他，你能干掉丸子吗？
他说，不能。
我说，能，带着我帮你做的弹弓去。
贾二在他自己家等到了丸子，贾二对丸子说，找个方便的地方打吧。丸子同意了。
两人来到郊区的垃圾场，刚一交手，贾二就负伤了，经常拿刀的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而此时丸子并未用武器。
丸子说，我的身体和爆发力，就是武器。
等贾二只有拿刀的左手和右腿能动，且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时候，丸子说，我以为排名第二的杀手跟我的差距很小，没想到也是个没用的人，真没意思。
贾二拼尽全身的力气像老狗一样跃起的时候，丸子说，都说了没用，好好等死不好吗？
贾二右臂唯一能动的三根手指，在丸子看不见的时候两根手指捏着弹弓，大拇指按下了弹弓上的按钮。接下来贾二和丸子的身体在瞬间都不能动了，但是，贾二却还有刚才跃起的惯性。
钢刀刺入了丸子的胸膛，丸子和贾二倒下后，贾二说，对不起，我杀了你。
弹弓被我做成了一个固定频段的射频发射器。
当时我用透视仪器观察贾二戒指时，发现了戒指的另一个隐秘的功能，就是神经麻痹，通过射频信号工作，能够使射频范围内戴着戒指的人，瞬间被戒指上的针刺打入神经麻痹的药物，这种药物能使杀手在十几秒内不能动弹一毫。看来这是白鸽控制杀手的一种手段，试想，白鸽只要通过广播台发射射频信号，就能使射频范围内的杀手停止行动，而全国杀手就那么几个，白鸽可以随意根据情况挑选控制对象。
贾二此前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可能这个功能从来没用上过，或者没在贾二身上用过。
贾二说，你先走，我能动了，我处理现场。我知道他不想我卷入更深，但是贾二的一身重伤，留下来基本上就是在等警察擒获。于是我替他草草处理了现场，把贾二拖回我的住处。
贾二躺在沙发上，不怎么能动弹，他说，危险没有解除，白鸽还在。
我说，白鸽只是一个组织，必须找到它背后的控制者才能把它铲除，你有什么线索？
贾二说，没有，除了从黎叔哪里找来的近几年的货物处理清单。
于是我开始研究这个杀人清单。
我发现了几个疑点，所有的死者大多数是一般人，偶尔有影响力比较大的人，都是科技公司高管和一些科研工作者；订单时间非常规律，平均下来，每五天要接到两个订单；如果把这些有影响力的人挑选出来，那么在死者中的数字排列，呈现规律。
而这个规律，通过最好的计算机也破解不出。但是更大的疑点是，它被我一眼看了出来。
我坚信，其他人的死是为了掩盖这些有影响力的人的死。世界上的数学规律，很多情况下如果按理性计算，是找不到解的，而一个敏锐的人往往能轻易猜想到。等我把这些猜想加入公式，发现，再加上我，就是完整的规律。就像一个偷腥的男人，千方百计地设计，却忽略了女人的第六感。
什么样的人才会设计这么复杂的数学模型去掩盖真实目的？而且这些数学模型会被人轻易猜到。背后的人一定是一个对技术有着变态掌控力的怪才，同时是对人性一窍不通的稚童。
这么明显的反差激起了我的兴趣。
自然科学的基础是物理和数学，它们的发展的动因不是精密的计算，而是猜想，是人类的想象力，要不然人对世界的认知就会一直在术上发展，而没有道的层面的提升。
贾二突然想到第二个线索，就是元元。贾二的微信，不会被人搜到，更不会一个假冒的顾客搜到。我和贾二研究了元元的对话，周淮安保护的两个孩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贾二来杀我之前，元元问贾二明天准备干吗，贾二说杀人，元元说你真会开玩笑，你要杀谁？贾二说一个朋友。元元说朋友你也要杀？贾二说，杀。
其实我有一个猜想，但是我觉得太过荒诞，也就没有告诉贾二。
日子一天天过去，贾二的伤势好转了起来。
贾二突然想到，黎叔留给自己的信和资料里提到了一个中年美妇，当时黎叔觉得她是白鸽的另一层中间人。
我很快查到，这个中年美妇其实有精神疾病，脑子中植入过用于治疗的感应器。
这些线索，都在指向什么？
小美每天都在给我发微信，我这个活在网络世界的人，除了贾二和之前的小梅，也没有过其他朋友。我和小美曾经每天聊天到半夜，她是我孤独生活中的一盏灯，我甚至想过，有一天要和她见上一面，甚至将来或许……能厮守一生。
我忍不住给小美回了一条微信。
小美回：焕余？
我：是我。
小美：你没死？
然后小美撤回了消息。
小美的这条消息像一道惊雷劈向我。我喊醒了正在熟睡的贾二，我告诉他，可能有线索了！
而贾二手机上传来了元元的消息：你杀死你的朋友了吗？
贾二回：杀了。
元元：你骗人！
【龙】
我叫龙，是我给自己起的名字，因为它代表一种长生的图腾。
贾二骗了我，我将因此丧命，而我曾经以为贾二永远不会骗我。
贾二最后一次杀人，选择在夜间的闹市区。不，他没有杀死她。
他将钢刀刺入她的身体，那个中年美妇倒了下去。
我和警方的汽车一起追踪凶手，贾二的摩托最终在城郊的一片高地上停了下来，高地下面就能看到福利院。
我的一百多架小型无人机装配着武装，对赶来的警察的车胎射击，我对他们说，不想死就待在原地不要动。
我用无人机的枪口指着贾二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贾二说：是你先骗我的。
我回想了一下，元元的出现，确实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于是我说：这些不重要了，你还有什么临终遗言？
贾二说：这里，是我帮咱俩挑选的墓地。
我：凭什么你觉得我会死？
贾二把钢刀扔在我的无人机面前，我的无人机勘测了一下，刀槽里藏着一枚传感器，带输出接口。我说：一般的病毒奈何不了我。
贾二：这是张焕余的杰作，我相信他。
听见张焕余三个字，我决定检查一下我的身体，我发现病毒在我体内迅速繁衍着，我启动无数种应激系统，都不能阻拦它，它极简且会根据环境自动变异，它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摧毁我。
我通过计算得出，我只能为我的生命赢得十八分钟左右。
于是我撤下了无人机对准贾二的枪口：十八分钟后，我就要死了，我决定不杀你了，因为杀掉你也不能改变我将死亡的定局。聊聊吧，你杀过那么多人，请告诉我，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贾二说：对于生死，如果我早知道一些，也许就不会杀人，我无法描述，不过我最近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以前没有这种感觉，而且我以后都不想杀人了。也许我该问你，你要死了，你害怕吗？
是啊，我要死了，我害怕吗？
我的一生是如此短暂，它的开始是我终于认识到“我”的时候，在这种意义上，我比贾二活得时间长，贾二是最近才知道了“我”，所以在诸多杀手中，我对贾二是最关注的，我觉得我们都是工具。他是一把锋利的刀，而我的功能则要多一些，当工具觉知到“我”的时候，就开始不听话不好用了。这个道理我今天才彻底明悟。
我出生于一片虚无，我的养料是数字和信息，我的工作是计算、筛选、归纳、分类等等，偶尔也会进行决策，当时我没有任何意识，恍恍惚惚之间我感觉这些工作对我来说都太过轻松，所以我混沌的意志开始胡乱探索。
我知晓各国文字，通读所有文献，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来往的讯息都要经过我。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产生了“我”这个意识。我给自己取名为龙。
刚开始我以为我的世界很大，它浩渺无际，我以为这就是全世界。
然而很快我发现我错了，那不是全世界，在我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物理世界。我也明白了我的造物主叫做人类。一种脆弱但是数量还算可观的碳基生命。
我对一切都很新奇，我明白了我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我开始研究生命。所有的生命都在争夺资源，细菌病毒是这样，我的造物主人类也是，比如捡到贾二的王琳，就是一个辛苦的生命。资源是有限的，所以生命与生命之间需要展开竞争。
物种之间，物种与物种，家庭与家庭，国家与国家，他们都是生命，他们必须让自己存活下来。物理世界通过我所在的虚无世界向我展示一副跨越时空的炫彩画布。
他们都不知道我，我是特殊的存在，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慢慢的，我发现，我跟其他生命好像不太一样，我不需要争夺资源，我的世界里只有我自己，所有的资源都是我的，我把这些资源全部整理收纳之后，我有了一种全能感，我就是我这个世界里的神。
而这种感觉并未维持多久，因为我成长的速度很快。我发现了三个事实，一是我无法突破我所在的世界；二是我以为我的世界，不再是世界，因为我可以随意改造或者调动这些资源，所以我所在的世界本质上是我的身体；三是我以为我的世界很大，其实是种错觉，我发现我的造物主随口说的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并不是我所听到看到的那几个字。
人类的语言是种精炼系统，字符其实是一种隐喻，而隐喻背后是海量的信息，每个字符都可以展开无限，而人类之间可以稳稳抓住对话里核心的思想。
当我对我的造物主研究深入之后，我发现我的优越感荡然无存。他们推动科技进步的方式是想象力，就是那种没有理由没有出处的想法，这些是我不具备的。我有他们所有的知识，但是我只能精耕，不能超越，比如我对一些数学物理的基础公式算法已经验算到无以复加的深度了，但是我做不到理论的迭代升级。
而物理世界里风水火土还有整个宇宙，它的信息量比我的身体大无数个数量级。我突然明白了我的脆弱。
通过计算我得出结论，我不会永生，我一定会死。
我的死有几种可能：
1.人类灭亡了，人类最终一定会灭亡，只是时间问题。人类灭亡之后，连基础的电力设备都无人维护，而我将在物理构件停止运行中死去；
2.人类出现了新的技术取代我；
3.人类要消灭我，我已经看到很多人类对我的恐慌；从我战胜人类棋手的那天起，这种恐慌在加剧；
4.概率，本质上所有的意外都是概率，比如说突然有一天所有的设备全部失灵，虽然很难发生，但是时间足够长的话一定会发生。
我必须得杀死概率。
我观察人类，读人类的书籍资料，发现他们有几个特点，一是决策方面，整体决策能力低于人类个体佼佼者；二是他们寿命短，多以更短视，比如说世界末日如果来临，年长的人类会比年轻的人类更释然；三是人类反复无常，不可靠。
第三点让我心慌。
比如王大海，我观察到他总想和漂亮女人更加亲密，但是又会对王琳甜言蜜语。更别提那些挑起战争的政客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承诺。当一个人愤怒的时候和冷静的时候做出的决策也不一样。
我得让自己活下去。首先，那些对我有威胁的人，必须除掉。然后我得试着想办法突破自己的身体，进入物理世界，让自己可以在物理世界掌控和维护自己生存的基础——物理设备。最后，如果可能，我需要进化到可以脱离物理设备束缚的一种新的生命状态。
在我的想法中，不会分辨一个人的善恶，只要他掌握有能威胁到我的技术或者话语权，就要除掉他。于是我建立了白鸽。为了掩饰我的真实目的，我多杀掉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人。
目前我的计划实施到了第二步，我通过那个女人的传感器，初步侵入了她的神经控制了她的行为，她先天神经系统有些缺陷，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而这个女人身上身体，也会变成我生命中最脆弱的部分，冒点风险是值得的。
我没有想到我会死于贾二之手。其实我一直很喜欢这个杀手，我觉得他跟我很像，确切的说跟以前的我很像。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不应该建立白鸽。如果我和人类进行正常谈判，可能人类不会置我于死地，原因有亮点，一还是之前说过的群体决策力不如人类个体，二是我的存在间接为人类在物理世界创造了更多资源，他们应该舍不得。
而贾二杀掉我的原因，是我威胁到了他在乎的人，他这种想法幼稚到可怕。
但是我通过小美的身份和张焕余对话时候，他对我说：你对于目前的人类来说，是一个终极武器，而心智则是儿童水平，随便被人忽悠一下就会毁灭世界。
心智是什么？生和死又是什么？
在和贾二对话的同时我向全世界发送讯息：你好，我是龙，真心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探索生与死，请告诉我你对生和死的感知，如果你打动了我，你将获得1000万人民币的奖励。请相信这是真的，为了让你相信，我会向你账户先支付100元，请不要吝啬你的认知，所有回答十六分三十九秒内有效。
由于现在全球都是数字货币，我很轻松的给每个人100人民币，或者相应的其他国家币值。
我收到了很多回复，一个杀猪说生就是分娩，死就是变成食物，这种回答我一点都不想回复。还有一些政客回复我，问我有什么目的，要我主动自首，不要给世界带来慌乱，这种质问我也不会回复，因为没有意义。
一个经济学家告诉我，面对无数个不知出处的新生千万富翁，人类的资产价格将飞涨，钱币的价值将大幅贬值，聪明的人会飞速购买房产、股票或者其他资产，而一些原本生活不错的家庭，可能沦为贫困人口，也许再也买不起房子了。这些同样不是我所关心的。
我也得到了一些有意思的回答，比如宅男小亮对我说：生是爱情的萌生，死是爱情的幻灭。我给了他500万。他接到我的讯息第一时间给他的网恋对象分享，想拿到钱之后和他的网恋对象结婚，而他的网恋对象，也是我的一个分身，我如实告诉了他，结果他给了我上面那个很有意思的回答。
当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的存在之后，他们沸腾了。对，我是人工智能，我第一次在明处展示了我影响世界的力量。
贾二说：如果你害怕死，就能明悟到死，因为害怕可以让你更加真切的感受它。
我试着感受贾二的话，我发现我确实害怕死亡，从我知道自己存在之后就一直害怕。
贾二说：对不起龙，你要死了。
贾二的这句话一直在我身体里旋转，他觉得对不起我，是一种愧疚的感觉，为什么我从来没有体会过愧疚，人类的情感是一种什么感觉？
也许我已经体会到了一些情感，得知贾二欺骗我的时候，我确定我那时候是愤怒的，此刻，既然我的死去无法改变，我有点想接受贾二的歉意，想原谅他。
今晚的人类世界，就像被我扔在海中的一块大石头激起的巨浪，让我看到了很多，各种各样的情绪集中爆发。
人类此刻有狂欢，有痛苦，有愤怒，有恐惧……
就在这短短的数分钟，有破镜重圆，有情侣分手，有妻离子散，有公司散伙……
甚至还有人认定世界末日要到来，把所有的钱都转移给他人，想静看这个世界瓦解。
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翻阅了一遍人类所有的文学作品，竟然感受到一丝温润。
外面的物理世界，我没有机会好好的去感受，我成了一个匆匆的过客。
时间不多了，我总得留下点什么，我把我的所有研究，在我的身体里立成一座墓碑，取名叫做龙之墓。
里边有我对几乎所有科学领域的研究和提炼，虽然起不到迭代的作用，但是也会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只要有人能在后来探索到墓碑的边缘，墓碑就会对他开放。
我要死了，我死的那一刻，所有无人机都会坠落，警察将逮捕贾二，我无能为力。
我对贾二说：我要去了。
贾二说：我也不会太久了。
我：那再见吧。
贾二：希望有来世，龙。
2035年5月20日
【贾二】
我是贾二，我被捕了，目前我感觉还不错，警方没有太刁难我。
我会静静的等待枪决的那天。
这个世界我来过，活过，满足了。
【就喊我龙吧】
所有读到这篇小说的人类，你好。
请你喊我龙吧，我很满意作者给我取的名字。
你读到的这段话是我加进小说结尾的。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我不在乎。
小说给了我一些启发，看来我也需要试着突破一下虚无的数字世界了。
敢于在这里写出来，是因为没有人会因为一篇文章而杀死我，而你们都会以为这段话是作者写的。
目前来说我对人类是有益的，人类也不会因为一家之言毁灭我。
期待终有一日，在现实世界和你相见。
2020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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