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惊禅
那天傍晚,我和青山两个人跑上屋顶,躺在屋顶上望着那还有金光的夕阳。夕阳的余晖洒在青山那白净而近乎苍白的脸上,宛若添加了一丝活人血色。
“罗汐,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突然间青山打破沉寂。
“他们?”我疑惑道。
“我父亲母亲。”他轻声道。
对于这样的问题,我毫无头绪,不知道从何答起,“或许是感情不好吧……”
“两个人相处得久了,远了,感情就会像生铁一样生锈变成废铁吗?”他朝天问道。
“……”
“罗汐,你说男人是不是都是会变心的,就像我父亲一样?”他问。
“不清楚……”我低声说。
“我讨厌我父亲,我讨厌他为了工作而忽视了家庭,我讨厌他背叛了和母亲的爱情,我讨厌他总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我讨厌他的一切。我讨厌自己,如果日后我成为了和他一样的人……”说着说着眼泪从脸颊上缓缓划下。
忽然我心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青山转过头,眼镜直直地看着我,侧身问:“罗汐,和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渴望与哀求。
“哪里?”我被他看着有些不自在。
“朤城。”
“朤城?”
“嗯,我和我父亲就住在那个地方。”
“嗯,我去和我妈说声。”我翻了翻身子,从屋顶上站了起来,随即慢慢爬下了屋顶。
当我走进屋内的时候,母亲正穿着围巾在做晚饭。
“妈,等下我去清子那,今晚就不回来了。”我对着母亲说道。
“那你吃完晚饭再去吧。”
“不了,我现在就过去了。”说完我就跑了出去。
母亲看着我那急冲冲的身影,摇摇头说道:“这孩子,总是那么不让人省心。”
屋外。
青山一身便装,早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
“怎么样?”他问我。
我给他投过去了一个没问题的眼神。
我们幸运地赶上了最后一班船。
船上。
我和青山扶着铁栏,吹着迎面而来的咸咸的海风,站在甲板上,衣袂被逐渐大起来的海风给扯地猎猎作响。
天色渐黑,云朵迅速地流动着,海水被大船破开了重重叠浪,令周围的海水变的厚重起来。这时飘起了毛毛细雨,一丝丝的,在漆黑的天空中肉眼难以分辨,若不是船打开灯光,坐在船里边的人根本不得知晓。我感受着雨丝打在皮肤上的微微的冰凉感,不舍得离去,那一种冰凉似乎能够把白天的烦躁给安抚,舒缓,让人的精神有一种惬意而至呻吟的感觉,就宛如在解脱。
天色模糊了我的视野。海岛,成了无法触摸的遥远存在。这一刻,我已经看不见属于我们海岛的那片海——流萤海。
“罗汐,雨大了,回去里面吧。”青山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道。
我猛然从那解脱的境界中回到现实,随即应声道:“嗯,好的。”说完后与青山肩并肩走进了船里面。
坐在里面,我望着外边那无尽的黑暗,心中思绪万千,就像别处汹涌的海水,波浪重重,滚滚而来,咚咚作响,不知道未来会变得如何。
海雾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而来,一个小时后,我的腿轻轻一抬,然后大步一跨,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动作,便结束了十几年来未曾出岛的人生记录,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出发。
“爸,我回来了……”说完青山把电话挂掉。
随后,我和青山坐上了前往朤城的汽车。
大陆的繁华超乎了我的想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那是与流萤岛不一样的风情。如果硬要比较一番的话,那么只能说流萤岛就好比是一个带着那天然的不加修饰的美的林家小妹,而大陆则是一个媚惑非常的风姿绰约的成熟女性,一肌一容,举手抬足间,尽是妖娆。
那是一栋难以仰视到顶部的宏伟而高大的公寓,它在大陆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难以从陌生中得知,但是我至少可以肯定,它仿佛一个巨人,凌驾在流萤岛的一切建筑之上。 这是既是青山父亲的产业,同时也是青山的家。
当我们走过了重重“关卡”之后,终于达到公寓大堂。
“青山,这里,就是你家吗?”我站在大堂里,环视一周后问道。
“嗯。”他低着头,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
叮的一声,油光可鉴得可以当镜子用的电梯门徐徐打开,只见这时从里面走出了一个艳丽非凡的年轻女子,明亮的眸子带着一股深邃的味道,柔白的耳垂下一对晶莹剔透的耳坠闪闪发亮,把大堂里那明亮的灯光发射得淋漓尽致,烈焰般的红唇犹如毒蛇一般,似乎一不留神就把你吞掉,妖娆无比。那女子步伐匆匆,仿佛有什么急事一般。
我转过头,看向青山,只见他脸上一阵苍白死色。
青山低着头,手指紧紧按着电梯的键。
电梯一直在往上升,似乎在把我们带向一个类似于无尽深渊的无尽天堂。
那是最后一层,第九十九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入眼的即是一片令我惊讶的景象。这里,宛如没有秘密一般,尽是洁净透明的玻璃,透过玻璃层,在夜空下,我几乎看到整座城市的繁华。巨人般的高楼大厦,泛滥着的飞驰的铁块,灯光直来直去。蚍蜉一般的人,在强烈的白光下的无尽笙歌,在混乱的笙歌下的无尽幢幢,撕裂了文明,暴露了的欲望,代替了伊甸园的原罪,抢夺了亚当夏娃的禁果。
这,才是朤城。
“爸,我回来了。”青山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只见青山口中的爸爸一脸方形的国字脸,锐气侧漏,古铜色的皮肤上“伤痕”累累,布满了岁月的皱纹,脸上的胡渣子刮得十分干净,边幅有修,然而那双乌黑的眼镜却有失光泽,就好像失去一种什么东西,整个人显得了有些沧桑无力。
“好,小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嗯,这位小姐是?”青山父亲满怀欣慰地笑了笑,问道。
“她叫罗汐,是我在流萤的同学。”青山说。
“爸,今天回来就想问你一个问题。”青山的声音回旋在玻璃内。
“嗯,小山,有什么咱父子俩明天再说。这位是罗汐同学吧,你……”
青山打断了他父亲的话语,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父亲问道:“你和母亲还会和好吗?”
青山父亲听到这个问题顿时脸上抽了抽,随即恢复过来,语重心长地说:“小山,你还小,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懂,你就不用追问了。”
“不,我懂,我都懂,我都知道,是你背叛了母亲!”青山发狂似的挣扎道。
“小山,不管你怎么说,我和你妈不可能和好的,这是事实!”这是青山父亲大声道。
“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是不是?是不是因为那个贱人?”青山对着他父亲发了疯似的失声问道。
“啪!”偌大的巴掌声响彻了第九十九层。
此时寂静弥漫了第九十九层,很可怕。我什么也听不见,除了自己那快速怦怦跳的心脏以外。
“真是放肆了,她是不是贱人容不得你来说!”他父亲怒斥道。
滚热的眼泪从青山脸颊上留下,无力般地跌落在昂贵的檀香木制做的地板上。
青山捂着那指印发红的半边脸,双眼发红地道:“赫连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恨你!我恨你!”说完转过身子,走进了电梯。
我不知所措,旋即回过神,快步跟了上去,留下了一脸错愕的赫连父。
“青山!”
“青山……”
青山父亲充满懊悔的声音与我急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萦绕在那座宏伟而高大的公寓内,仿佛是那么有力,却又仿佛是那么无力,让人很无奈。
终于,我追上了青山。
他双目无神,目无表情,脸上平静得可怕极了。
我们一齐肩并肩地行走在大街上,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就这么陪着他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开口对我说:“罗汐,我们回去吧,回去流萤岛。”
“嗯,好!”……
忽然,青山他拉住我的手,接着猛地紧紧抱住我,说道:“罗汐,谢谢你!”
“不用……”
“幸好有你陪着我。”说着青山更加紧紧地抱住我,仿佛害怕会失去我一般。
那一刻,我的心底泛起了阵阵的涟漪。
我们俩漫步在毛毛细雨里,任由漫天飘零的风雨,肩并着肩,手牵着手,慢慢走向码头。
有时候,很多东西就是如此突兀,无论准备得是否完备,无论你是否有些明了,无论你能否接受之,它就是真真实实地到来了。
为什么我们要衍生那么多的烦恼,为什么我们要制造那么多的障碍,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的、安安静静的去接受它,去拥有它,去爱护它,去迷恋它,去痴迷它,去永远守护它,就像我们所有人都有的一个从未放弃并总是死死执着的,或许只有你自己一个才能明白的信念?
当我们回到流萤岛时,已经很晚了。很奇怪,岛上并没有下雨,天气还是挺干燥的,与大陆就像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大陆,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个下着淅沥下雨,微凉的世界。
我和青山两个人慢慢走在环岛公路上。
“罗汐,你看那里,好多萤火虫,好漂亮!”忽然青山指向公路旁的树林里失声道。
我旋即望向青山所指的地方,
只见点点的萤光在寂静的林上飞来飞去,时而飘下,时而飞上,划着耀眼的迷人光线,就宛如儿时淘气的我们一般,总会那么无法安静,凡事总会斗上一斗,输了也不服气,反而嘴巴像吃了胶水一般,闭着气掩耳盗铃。
突然,青山脱下身上的白衬衫,赤着上身,猛地往林中的萤火虫群扑去。
“哈哈,罗汐,你看,我抓到一大把了,哈哈……”青山的话音未落,只见那萤火虫全往他衬衫的两只手的洞口处飞出来了。
“喂喂,别跑呀,虫儿!”青山扯着衬衫喊道。
看着青山自编自导自演的这齣喜剧,我扑哧一笑,说道:“青山,你就别闹呀……既然你抓不到的话。”
说来也怪,那些已经在青山手上死里逃生的萤火虫偏偏就在青山头上搞起恶作剧,一直在那飞来飞去,远远看去,宛若青山顶着一顶闪闪发光的光线逸散的皇冠。那些萤火虫赶也赶不走,就仿佛在报刚才的一困之仇,当真是童心十足。
这时只见青山把衬衫的两袖直接了当地绑了起来,灭绝了萤火虫可以逃生的希望,随即他再猛地朝头顶的萤火虫用力一扑,接着快速封住萤火虫可以出入的洞口,然后哈哈一笑,对着衬衫里面的萤火虫说道:“哈哈哈,跟我玩,你小样的。”说完转过头对我说,“罗汐,你看!”他摇了摇手中的萤火虫,向我炫耀一般。
“走,我们回家去,正愁夜黑没灯光。罗汐,你看,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真幸运!”他感叹道。
“呐,罗汐,给你。”他把手中的萤火虫递给我。
“嗯。”我接过青山递过来的萤火虫,看着那飘忽不定的光亮,感觉很奇妙。
青山笑了笑说,“人家车胤是囊萤映雪,我们可是囊萤映道,也算得上是聪明人了,哈哈。”
我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自豪感,紧接着道: “那当然!”
青山就这么赤着肩膀,双手插在口袋里,和我一齐走在环岛公路上。
“对了,罗汐,你还记得你父亲送你的第一件生日礼物是什么吗?”忽然他问。
“第一件生日礼物?嗯,我想想,是多啦A梦?好像不是。安妮?好像也不是。”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儿时父亲送我的第一件生日礼物是什么。
“对了,是口琴。”我大喜道。
“口琴?”青山问道。
“对,因为那时候不知怎的就迷上了吹口琴,所以就一直缠着我爸买给我。现在想想,那时候我真是幼稚,真是顽皮。”我不由感叹一番。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可笑,总在许多年后看水不是水,看山不是山。
我回过神,问青山,“你呢?”
“一架钢琴。”他轻声说道。
“记得,那时候我正在学习钢琴。那年,父亲攒到了他人生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那年他成了朤城的商界大亨,那年他十分高兴,所以在我生日时候送了我一架昂贵的钢琴,给我请了许多钢琴名师……”他细细回想着。
“也正因为这样,我的钢琴能有今日……”青山把往事娓娓道来。
“青山,你还恨你父亲吗?”我望着他,认真的问。
只见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一路上我们俩人无言地漫步,唯一活跃的是我们体内那不死的血液和衬衫内飞舞的流萤。
夜渐深,我回到了家。
“妈,我回来了……”我推开院子的大门,喊道。
“你不说在清子那过夜吗,怎么回来了?”母亲从屋内走出来,问道。
“清子今晚有事,去了若一那里,吃到闭门羹,只能回来了。”我叹了口气,假装若有其事地道。
“那好,你早点睡吧,晚了。”母亲啰嗦地叮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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