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今年年初下葬。
清明回去看她,依着习俗,头三年不挂青,只能烧纸燃香。
她的归地挨着祖公,老祖公就在几步之遥的坡上。
以前回老家扫墓烧纸都是跟着父母,一个个介绍,一个个磕头,求着庇护我顺利升学、工作,家人平平安安。
除了照顾过儿时的我的祖公,其他的老人都是概念,没有回忆,没有影像。
今年,和我很亲的祖母也跟着去了。
祖母的新坟上和旁边都是下葬时,后辈敬献的花圈,被风吹被雨淋零零散散、破破落落地盖在坟上、躺在地上。有的还盛着长着青苔的积水。
习俗说,花圈再乱再破也动不得。
老家的这方面的习俗很多,也杂乱无章,但不管谁说的,对不对,后人都一一遵循了,一是怕祖母在那边过得不好,二是怕后人在阳世过得不好。都是图个安心。
给老祖公烧完纸后,来到祖母坟前,心中一片空白。
祖母的坟上还未长出青草,算了算日子,才下葬五十多天。整齐的石板垒着的坟墓干净整洁,泥土也是清净的黄褐色,站在坟前心中百般挂念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念着祖祖,这些钱,在那边好好花。
那一大堆的纸钱也不知道在那边是什么样的概念,多不多,够不够。想起祖母在世时,朴素节俭,后辈来看望她带来的钱都被她小心地藏在她破破烂烂的房子里。
我一回去,她就把自己舍不得用的钱拿给我,我不要,她就追着我小跑,又气又笑:我跑不赢你,你不拿就是看不起祖祖的钱嘛!
我喊着,你拿去买好吃的啦!
她是虔诚的佛教徒,每逢初一十五必沐浴更衣,上山拜佛。那时候,她已慢慢减少次数,后面直接放弃了,九十几的人,实在是爬不动了。她哪还能赶集,去买她好吃的呢?
祖母出生于二十世纪初,难以想象这样岁数的是经历了多少的时代更迭。
去年,从未生过大病的她,突然就显出了衰落之态,听不到别人说话,意识也开始不清醒。以前,哪个小辈回去都被她认作是我,不停地喊着,后面,我回去站在她面前,她也茫茫然然不知所以,一直指着自己的耳朵说,听不到,听不到了。
幸好之前跟着母亲回老家看望过她一次,记得当时母亲说,回去看看她吧,说不定后面哪天她就去了,看不到了。
那时,我心里根本没有要与她告别的准备,总是想着她身体那么好,什么时候回去她也会在的。
回去看她,她躺在那生活了一辈子的阴暗土屋里,话也说不出,间歇有些呻吟,扶她起来坐着,我摸着她的手,她喊痛,我给她轻轻揉着,她更痛了,才发现她手上一大块皮子都烂掉了。那时,才意识到,也许她的时间真的要到了。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因为过年去了外地,她走的时候没能送到,坐飞机赶回来,跪在她灵前泣不成声。
守夜的夜晚,围着火堆浑浑噩噩地睡着了,醒来百般挂念,把头埋在手臂里悄无声息地哭了一场。
天亮了,就送她上山。
他们说,算下闰年闰月,她刚好满一百,高寿而去,是好事。
我心中就介于这悲喜之间,不断难过又不断自我慰藉。
祖公当年才七十多岁就意外地去了,儿孙后辈天南海北,忙的忙,穷的穷,都没能回来。
于是,祖母在意识清醒时对奶奶说,希望她走的时候,后辈都能回来。奶奶不敢答应,怕做不到。
没想着她像是算好了日子,去的时候刚好遇上过年,我们这一大家的后辈们都远远近近好歹赶回来了。
送她上山那天,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慢慢快快地走着,我举着花圈停在半山上看着她的棺材悠悠地沿着山路前行。
下葬后的习俗,如接米、折松柏枝都是与后人的世俗幸福相关,到最后大家折了松柏条使劲地跑下山,跑着喊着,比谁跑得快。
回到奶奶家,大家像是松了一口气,几天守夜食素,都迫不及待地等着开荤的午饭。好像一切都过去了。
我生性是冷淡的人,若一个人与我没有太多牵挂,哪怕是亲戚,我也很少去关心探望。
这次清明,心中执念着要回去,给祖母烧纸,怕她才去那边觉得孤单,过得不好。哪怕是送些纸钱烧去,我心里也能安稳一些。生前我没能给她什么,现在只有一堆纸钱带去我的想念。
给祖公烧纸时,火太大,把他坟上的挂青也燃着了,扑了半天才扑灭。祖公生前就是倔脾气,想来他们夫妻已经团聚,他们又能像以前一样,彼此斗嘴,彼此照顾了。
唯愿她和他在那边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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