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年发洪水的时候,自己还小。这么多年过去,大部分事情已经没有印象了,仅有两件事情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其一是去朋友家,高中有个很要好的同学,他家就在江堤上。其实江堤或许和我们想象的有些差异,江堤并不是孤零零,光秃秃的一个堤坝。
至少我见到的江堤是这样:堤坝非常宽阔,上面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每隔几公里,就有一个村落。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一户户人家错落有致,甚至让你看不清这是一个堤坝。
大堤上还有公路,坐车去同学家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车子是在江堤上行驶的,高大的树木,遮住了视线,完全看不到水。看不到水,那么洪水就不存在,也就不会感到害怕。
江堤我家也在大湖边上,水对我而言并不陌生,它从来就是一个玩伴。我家后面的圩破的时候,和母亲还在圩里抢收刚成熟的水稻,你看到圩出现了一个口子,大水倾泄奔腾而下,水就在脚下慢慢涨起,刚走到岸边,整片的稻田,变成一个巨大的湖泊。因为需要转移收割的水稻,我们走得很慢,水涨得很快,但丝毫没有半丁点害怕。
到了同学家里,同学说要让我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洪水滔天,总感觉自己水是见多了,江水就是湖水,能掀起什么大浪。
同学打开了他家的后门,一股水腥味扑面而来,浪沫已经飞溅到脸上。后门之外,就是涛涛洪水,洪水仿佛就要蔓延到门槛的位置,只要跨出门槛,就是长江,远处波涛翻滚,一望无际。
此刻的洪水与我的距离在几十厘米之内,无垠的水墙夹杂着风和飞沫,产生了一种剧烈的压迫感,心脏一下子就跳动起来,这种气势,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古文里有开门见山,却没有几个人能体会开门见水的感受。我就在离水最近的房子里,睡到天亮。
九八年记得的另一个场景,就是村边马路上的拖拉机了。我们所在的地方,称作后方,而我那同学家所在的地方被称作“洲上”,或者叫“前方”。
洲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由后方搬迁过去的。长江在九江拐了个弯,一路北上。数百年来,大浪淘沙,冲刷打磨出无数的滩头,不知何年何月,阳光照射着淤泥,形成了新的陆地良田,穷苦无依的人们,卷起仅有的一点家当,有如蒲公英的种子,落地生根,繁衍生息。他们不知不觉的成了前方人,而我们,就是后方人。后方多山多丘陵,地少,但地势高;前方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多,却很容易见到水漫沙洲。
九八年,村口的马路上,拖拉机“嗒,嗒,嗒,嗒”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息过。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拖拉机。
拖拉机的后面车厢里,什么都有,木板床,旧沙发,椅子,甚至棺材和稻草堆。“前方”是泄洪区,炸药已经埋好,随时可能爆破。
人们用自己家的拖拉机,日复一日的把家里的家当往后方搬,整个马路上,密密麻麻的拖拉机,就像行进中的蚂蚁大军。
脑海中这个记忆挥之不去,就好像能看到拖拉机烟囱里冒出的黑烟,似乎马达声从不停止,手扶拖拉机的谁家大叔,一脸凝重,但是,我可以确信,我记忆里,除了马达声,再没有其他一点噪音。不知为何,这个印象挥之不去。
万幸的是,我们这里最后一刻,并没有炸堤。据说是水已经过了警戒线,但就是没有下令。也就是那个晚上,他们得到消息,可以再回到前方。
现在我住在南京,每次回家,其实我都要先经过前方,再回到竹溪深处的老家。每次总爱盯着窗外,就爱看一望无垠的稻田,齐刷刷的桑树,还有人家新房,门前的衣架,小池边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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