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的麦垛

作者: 晓暐 | 来源:发表于2018-01-03 14:58 被阅读22次

    村庄顺着山坡错落分布下来,半坡的部位,向上和向下还有两个不同的小名儿。

    那时候,村子是一个很规范的样子,已经很衰老的老人才坐在大门口的石凳上晒太阳,壮年人在鸡叫时就下地劳作,妇女们端着大盆到清澈的河里洗衣服,农家小院里有菜园,还有苹果树梨树,总会有光屁股的小孩子端着大碗吸溜着面条溜达,还有小学生在村里的路上打闹,流着鼻涕。

    经常会听到学校沉久的钟声,二年级和四年级在一个教室,同一个老师教完二年级的课,再教四年级。学生们念课文仿学的是私塾的模样声调,随意编唱的背诵腔调,洋洋乎盈耳。几个愣小子好赌,会在冬天生硬的土地上,光着膀子打滚,赚取盛名。

    打卖场就在坡顶的位置,白土结实而洁净。打卖场对小孩子的记忆烙印,大多是在黄昏的时候。大概是最不情愿的时候才会留在记忆最深处,黄昏有炊烟的时候,山坡下会传来各家大人叫回去吃饭的喊声,小孩子们此时正藏在麦垛里,或者埋伏在自己的据点里,因为怕被敌人的发觉,显然是不会回应家里的呼喊,隐匿在麦垛的深怀中,所嗅都是田野的味道,还有被敌人搜寻的忐忑,有的心眼儿大的也能在其中昏睡过去,不知道其他人已遗忘了自己,早在麦垛子上翻筋斗了,争取回家上炕前最后的狂欢。

    打麦场寂静无人的时候,整个村子也都进入沉夜了。那时村庄的夜是真挚的,昏黄的绿色玻璃煤油灯只能照亮炕头的窗台,它卡在墙壁的灯托上,光晕变暗影响面却大了,需要挑灯芯了,才拿下来。需要到邻家借钱或请村医看病,趁着星月,挑着马灯,安静地只能听到个人的呼吸和脚步,那是村庄的夜是安静的。远处的一声犬吠,不明就里的四面八方,大小狗们都会响应,非因预警,起哄而已,它们在那时村庄的夜里也会失去警觉。

    胳膊粗的门栓就放在吱呀的门轴边上,门并不精致,窗户有纸糊的也有玻璃的,因为炕烧得暖和,并不在意门窗的缝隙。屋内的煤油灯、街门墙头上的猫头鹰、渐行渐远的犬吠,是80年代村庄普遍的夜色。

    晨曦还没有拨弄笼在村庄上空的氤氲,壮年们已经在地里深耕,可以期然的收获并没有多少,变卖粮食的利润泛着酸楚,小孩子们不暗世事艰难,睁开惺忪睡眼,和阳光相遇。

    阳光被院中苹果树筛了再透过窗棱,变得婉约柔致,轻铺在火炕的绿油毡上,一束尘埃在光的通路中轻舞飞扬,在木头炕沿上隐去。木头炕沿光滑细腻,火炕下的青铁锅里煮着玉米面窝头,伴着玉米秸秆和杂木柴火的野味,在鸡叫声中重启80年代北方农村的一天。

    妇女们晌午之前会到村南的河溪里洗衣服,苇叶在对岸飘摇,耕牛在田地里咀嚼发呆,农夫坐在田垄抽旱烟,村童浸在河水里胡闹,妇女们蹲在青石板上用力搓洗,桑树林里轰的惊起一群灰色小胖鸟,盘旋半周落在菜园子里,并不畏惧衣衫褴褛的稻草人,另外一群飞向文昌阁下的西瓜地。

    宽阔的溪流因河道中青石分布,常被割成狭长的清流,即使水草蒙络,但日光下澈,10多种小鱼“皆若空游无所依",用一只脸盆拦住去路,80年代北方农村的淳朴的河鱼毫无防备地挤了进来,记得最清楚的是像一元硬币大小的圆鱼,嘴唇是烈火一般的红色,还有潜伏在河底沙土上以静制动的自作聪敏的土鱼。

    蜻蜓停在草尖,蝌蚪在岸边家门口戏耍,田里蛙声一片,小河虾需要仔细一些才能发觉,如不要偷懒,回家取个笊篱,沿着河岸水草捞一把,哇地欢呼起来——笊篱中跳跃着一大把粼粼水光的小虾,甩着身上的水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贪吃点肉,曾是把河虾们放在铁锅里炒过一次的,快速地泛红,那时也没觉得十分美味,因此倒驻留了谋害它们的忏悔。

    1980年代夏天的农村,贫简而文艺的童年。

    农村四合院的苹果树下,一只大铁盆里盛满了水,午后,在斑驳的树荫下洗洗泥垢。念想着下午召集小友,抄起棍棒满村嘶喊,或是依据传闻,分头寻找生在麦垛里的一窝没有睁开眼的小花狗。好汉们偶尔坐在屋檐下阴凉处,蘸着唾沫翻看小人书,小人书都藏在红色油漆的木头箱子里。瓷器猫的肚里有一些零钱,足够去村里的合作社买块糖作为拉起帮派的军饷。

    上游的水库夏季泄洪时,下游的河滩飘满了白花花的鱼。提着编篓,捡几条回去喂鸡吃,鸡不愿意吃,便到上游坝下水静处,翻开石头,捡拾和石头一样多的绿色河蚌,鸡吃了长得肥壮,个别的性情大变,大公鸡甚至在村中仰首阔步,在大道上巡逻堵截追逐小孩,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不过高天上盘旋的鹰,饿极了会冒险俯冲下了,展翅抓捕,慌乱之中鲜有功成。

    夜再来时,大队会在打麦场放电影,拎着小板凳披着单衣挤在一起,歌颂人民伟力的电影,大人们自然洋溢喜兴,放映场氛围安全而欢快。“苦菜花”却不是,黑白昏暗的画面,苦难的直觉,压抑的放映场,至今犹有余郁。

    偏偏傍晚时分,祭祀逝者的一姓族人,披麻举火抛洒剪纸,白衣白纸口颂祭语,肃杀悲凉。

    围观的小孩们大多已钻入母亲的怀中,目不转睛却不失恐惧。

    回到油灯昏暗的炕上,苦菜花、白衣火把萦绕在心,也需要大人的陪伴,才敢放心睡下,有时不免缠着讲一些现编的故事,用来置换心头的不安······

    特别期盼晨光尽快地穿过苹果树透过窗棱,再看到光束中尘埃飞舞,又闻到炕下玉米窝头的清香,鸡鸣犬吠中伸腰穿衣,已经琢磨着今天是下河捞鱼虾,还是麦垛寻狗崽了。

    (感恩来自网络的图片)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1980年代的麦垛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nsxhn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