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意义

作者简介：赵黎明，一位带领孩子记录生活、抒写心声的语文老师，一位追求自由、潇洒、快乐生活的小资女人，一个40岁才开始学习做孝顺女儿的不孝女。

活着的意义

      中午快下班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啰啰嗦嗦说了家里这几天发生的一些事，快结束时我就顺嘴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干什么？吃饭了没有？”妈妈说；“我在你玉兰娘家里……”，接着电话里就传出了一个大嗓门：“黎呀，你妈在我家里，我俩中午淮备包饺子，你来吃吧，主要是娘想你了……”一句“娘想你了”把我不能去的所有理由都堵住了，只能说：“好，我马上下班就过去。”

      妈妈家就在车窑村，现在城区扩建后也快要变成城中村了，离我住的地方和单位都特别近，中间就隔了条涧河，（现在被打造成风景带银水湾了），可以说是隔河相望了。驾车也就是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但也是隔段时间才去一次，每次去都是匆匆忙忙，坐不到几分钟放下东西就走。

      妈妈家还在我们老院子里，小的时候一个院子里住着我们一大家子人，现在想想，足足有十几户，大爷、二爷、三爷、五爷、六爷（我爷爷是老四），还有一个叫“蛮爷”（不是亲的，是爷爷的表哥，从小父母双亡，也住在我家里），还有十几个伯伯、大大和十几个姑姑，正式排行已经到八了（我爸排行老三），其它没排的就在前面加上名字叫，比如“玉兰娘”“小脸伯”、“守争伯”丶“元珠娘”、“勤大”、“宁妈”“效仪伯”等等。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家业的扩大，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就纷纷另建房子搬出去住了，现在原来的老院子就只剩下我妈一家和隔壁院子里的六爷了。大家也不常见面，只有家族里有婚丧嫁娶的大事了，才能聚在一起见见面、聊聊天，互相问候问候。但我大多次都因为上班或者有事不能参加，所以有些人都隔了好些年都没见过一面。

      今天中午我要去的“玉兰娘”家也早都搬出去了，离我家有大约500米距离，隔着好几条巷子，我觉得我们好像有十几年都没见面了，但是平时也总听妈妈说起她，说起她家里的一些事情，所以也不陌生。其实这些年没见面的原因还有一个，那是一个隐藏在我心底36年从来没给人说过的秘密，它也一直折磨着我，每每想起，紧张、害怕、恐惧就一起向我袭来，心里有一小块地方就隐隐作痛。今天见了玉兰娘和小脸伯我会怎么样呢？我该怎么和他们说话，又该怎么面对他们呢？

        进村后，妈妈在大队部门口等我，把车停在大队部院子里，从后门出去，就到了玉兰娘家。娘在大门口等我，她竟然还是那个样子，七十多岁的人了，腰板端直，身材很好，一点儿也没有老年人大腹便便或者瘦小皱折的样子，脸上也没有很深的皱纹，五官和十年前相比也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头发全白了，也稀疏了。

      拉着我走进院子里，哇，眼前就是一个小果园，栽种着各种蔬菜和果树，辣椒、青菜、香菜、韭菜、红薯、豆角、葡萄、苹果树、梨树、核桃树、无花果树…… “看，这韭菜长得多喜欢，今天中午就吃韭菜饺子吧，皮都擀好了，不知道你要吃素馅还是肉馅……”“你想吃什么，娘这儿什么水果都有……”依旧是那么大的嗓门，依旧是那么的亲切热情。说着话，一盆盆的水果端着摆在了我面前。

      “娘，种这么多东西，你俩能吃完吗？”

      “吃不完了娘就拉到市场上卖，娘今年这两树无花果卖了800块钱呢！娘卖无花果还有人留我的电话、加我的微信呢，还有人找我批发呢……”

      “你怎么把东西拉到市场？”

      “我骑三轮车。你娘可厉害了，身体可好了，这些年中午都不歇晌，每天忙着呢……”

      这哪里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这哪里像一个农村老太太？这哪里像一个经历过人生那么大的苦难和打击的人？

      “娘，这房子有点旧了，咱村人因为要拆迁都在盖房子，你和伯怎么不盖？”

      “娘和你伯都老了，我们又没有儿子，燕又在洛阳安家了，盖房子干啥？”

      儿子，娘竟然用这么轻松的开玩笑的口吻说到了“儿子”两个字，说出这两个字后，我偷偷地看她的脸，也没有丝毫忧伤的样子，这下我一下子放心了、释然了，娘都放下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想开不能放下的，那个压在我心底的多年的秘密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娘其实有一个儿子，名叫“选卫”（这个名字也一直在我心底藏了36年），和我弟弟宝明一样大，小我4岁。那年我12岁，在邻村东车村上初中二年级。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炎阳高照，我吃过午饭后去上学，走出村子后就到了大路上，这条路连接着东车和娄下村，沿途有周家庄、车窑、小中原和大中原村。走到周家庄时，迎面碰到了拉着煤车的小脸伯，他的8岁的儿子选卫在前面牵着牛。

      “伯，拉煤去了？选选，给伯牵牛呀？”

      “哦，你上学呀？”

        打过招呼继续往前走，刚走了不到10米，听到后面传来了大卡车的嗽叭声，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大吼，“儿子啊……”，我扭头一看，伯疯了似的冲到旁边田地里抱着儿子喊着，浑身血的一个小人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任由他摇着喊着叫着。田地里干活的人听见喊声都围扰了过来，那一刻，我吓傻了、呆了，过了几分钟才醒过来，就飞也似的往家里跑去，去喊叫家里的人……后来大家都去了，后来我吓得躲在家里一下午都没出门，也没上学去。那恐怖的一幕至今想起来还在我眼前晃动。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生活在我身边的刚刚还说过话打过招呼的活蹦乱跳的生命忽然就从我面前消失了……这些年的好多个夜晚，好多次听说谁死了，我就会想起那一幕，就会想起那惨烈的、恐怖的场面，心里就会条件反射似的发抖，但是还不敢给别人说，压在我心底，成了一块抹不去的阴影。

      后来听说娘哭昏过好几次，最后还是痛哭着给儿子准备了最好的衣服和小棺材，把儿子送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一直没敢到跟前去，只是听着大人们压低声音哭声、看着他们悲伤的面容，不敢说一句话。以后好长时间我都不敢到他们家的院子里去，那条路因为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不得不来回走，但每走到那个地方，总是害怕的加快了脚步。

      一年后考上师范了，离开家外出上学了，毕业后又参加工作了，再后来又结婚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在家里停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和他们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倒是每次去妈妈家总要问问各家的情况。也曾想着去看看娘，但是我害怕看见她那凄苦的样子，害怕听见那么爱说话的娘会像祥林嫂那样不停地诉说......

        现在娘就在我的眼前，可是一切都不是我心中的样子，原来是这样一幅阳光明媚的情景。她没有因为儿子的离去就寻死觅活，也没有因为儿子的离去就悲伤得整日以泪洗面，更没有像一些老年人那样因为身边没有子女的陪伴而孤苦终老，她活着，活的那么坚强、乐观、豁达、充实、积极，活的让我这个整天觉得生活压力大、没意义无聊的后辈都觉得无地自容。

        如今，一大家子人，爷爷辈的大都去世了，就只剩下六爷一个了，父辈的也走了好几个，大伯、二伯，还有我的爸爸。娘让我明白了：人迟早都会离开这个世界的，但是活着的人就应该努力地活，认真地活，活出属于自己的一个人生！

      面对娘，我不由的发出一声赞叹：玉兰娘，你真牛，我为您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