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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在太阳下尘土飞扬。半山腰的一处农家小院，被许多的枣树环绕着，在日落时，摇曳在风中。
我常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光里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遥望，连绵起伏的大山，沟沟壑壑，在夜幕里望不到的尽头，在岁月里不断延伸。
关于这些，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遥远。
遥远到，我甚至记不起院子前，那些高大的枣树是父亲何时种下的，似乎是在我还很小，没有记忆的时候吧。又在许多年里枣树结果的季节，父亲都会告诉我，关于它们成长的故事，我也大概细心呵护过。在我还没有离开家的时候，我也曾在许多个季节看着枣树挂满果，但如今我似乎也都不记得了，包括我最喜欢的枣子的味道……
梦里我又看到了，那棵枣树，已然老了，高出墙头一米多了，伸手便能触到。随手采摘来，红彤彤，脆生生的枣儿在晨间的露水下格外吸引人，可每每吃到嘴边梦就醒了。
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清晨，恍惚间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大概是我真的已经离家太久了。
以前门前有三棵榆树，一棵槐树，为我遮挡了整个童年的烈日。随着它们的长大，根基影响到了屋基，不得不把他们砍掉。
再回去，我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些。仿佛这些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就在我的记忆里，觉得一切都应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每当这时我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
小时候家里承包了一片果园，那里有童年里能想到的所有美好，它承载了儿时我五彩斑斓的梦。那里有盛开的野花，清风徐来，翩翩起舞；那里有应季的瓜果，清香四溢，回味无穷。那里更是有父亲母亲忙碌的身影，健步如飞，还有洋溢在脸上的笑容。
梦里我和小伙伴们又欢快的奔跑在那片果园，一棵伫立的老树，叶子在风中飘零，遗漏在枝头的那颗果子已经红的透亮，我跑过去摇一摇，它便从天而降。汲取了足够的天地精华，一定足够香甜吧。再抱起地头的一颗大西瓜，想要回家给父亲母亲炫耀一下，眼前却是荆棘丛生的小路，缠缠绕绕，突然就迷路了，然后我看到了父亲蹒跚的脚步，母亲有了皱纹的脸庞……
他们怎么就老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不停的问自己，我还没有好好陪陪他们，还没有带他们去看过世界，斑驳的白发已经爬上了他们的额头，也已开始滋生在我的发间。
终究我们谁都抵挡不住时间的流逝。
记忆里我还坐在那几孔土窑的教室，父亲胳膊肘下夹杂着几本书走来，说同学们我们上课了。
学校的操场上父亲和几位老师和我们一起玩着游戏，突然父亲好像想起了什么，紧走几步到屋檐下，叮铃铃，那是上课的铃声。
我和小伙伴们赶紧整齐的坐上座位，待老师走上讲台，齐声大喊：老师好！三五人的课堂也能津津有味。
放学了，同学们不敢来家里玩，因为父亲老师的身份。
记忆中放学后我和姐弟一溜烟跑回家，在烟气缭绕的热炕边吃母亲刚刚出锅的白馒头。
有时候母亲会用刚发好的面缠绕成一个个小面花，用来试做的，看看纯碱有没有加多，一口一个，也足以满足我们这几个小馋猫。
冬日的早晨，我们在热炕中醒来，那是母亲早早起床，把灶堂的火烧起。用她那冻的瑟瑟发抖的双手支愣起属于孩童的我们的幸福。
记忆又如同一个个漩涡，我不断的想往出跑，又不断的被拉回来。突然觉得遥不可及的并非十年之后，而是今天之前。
未成年之前，我就急于翻过那一座座大山，似乎有一个声音在牵引着我，书本上遥远的地方有绿树成荫，有鲜花盛开，有四季如春，有山珍海味，有前程似锦。
之后的岁月里我便越走越远。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随着奔驰的列车在深邃悠长的隧道里呼啸而过，夹杂着车厢里四面八方的口音，我憧憬着那个叫远方的梦。
如我所愿，在城市的霓虹中，在灯光的交错中，在高楼的林立中，我与遥远的小山村渐行渐远。
我已然融入外面的世界了，融入那个叫城市的地方了，并且越来越喜欢。渐渐的那个小山村越来越模糊，模糊到我常常忘记。也以为时间就驻留在了我从山村出走的那一天。
可是在很多个午夜我开始做梦，梦里的小院，梦里的家和梦里的人又开始呼唤我。相同的场景里，好的，坏的，开心的，撕心的，又梦见他们说二叔就是在建这几孔窑洞时走的，又梦见我从门前那个小石板上一脚踩空掉下去了，又梦见槐花开了，榆钱能吃了，枣子红了，又梦见冬日铲雪一铁锹打在了邻居小朋友脑门上……
梦醒，发现那个叫故乡的地方，已经成了我回不去的远方。
打给父亲母亲的电话里都是报喜不报忧，爱却不会表达，但又时常惦念，在那许多个被遗忘的日子里。生活中所有的不快与磨难，大概我们都早已学会了自己消化。
我站在城市的高楼上，在苍茫的夜空下，却看不见闪耀的繁星，听不见夜的宁静。我伸手想要触摸到远方，但无论如何似乎都是徒劳。我开始想念那个叫家的地方，我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走的太远了。
归心似箭，但回家的路似乎又很漫长。飞机，火车，汽车，一路辗转，还有那颗被放飞了许久的心，我终于回来了。
硬化过的路汽车双向行驶绰绰有余，路灯把黑夜照亮了，山的这一头到那一头修起了一座桥，回家的路愈发近了。
小学学校的大门上早已挂上了重重的锁，锈迹斑斑，院子里杂草存生。在上学常常路过的拐角处，再看一眼，昔日诺大的几孔窑洞如今怎么那么矮小又拥挤，那个院落的操场怎么就能奔跑得下我们的童年。忽然间又似在那个地方传来朗朗读书声，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动听。
再往上走，山似乎没那么高了，家的门槛似乎也矮了许多，还有炕沿，也很容易就坐上去了，同时矮了的还有父亲母亲的身影。
院落前枝头上的枣子，还有山间的果子在风中肆意晃动着，我问父亲为何不收回家呢？父亲说，收不动了，随他们去吧，落了再做来年的肥料吧。
这里曾经熟悉的一切又似在审视着我，我仿佛成了那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变了，终究还是都变了。
梦里的它们又开始交错出现，那么真切又那么模糊，梦醒了我依然抓不到。
我又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眺望，风吹过天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几天，今日终于看到了阳光，穿过头顶的枣树，使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将地上的那汪积水吸干，电线杆上的灰山雀似乎有些得意，时不时鸣唱几句。
对面的山还是山，老一辈的人说过，那坐山的下面有一条石油河，流向俄罗斯的，勘测队来过，他们说的。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勘测队，山还是那座山，老一辈的人不在了，又有一辈人老了。
岁月带走了时光，却织成了我的梦。
熟悉的一切又都出现在我的梦里了，连绵起伏的大山，尘土飞扬的小路，我又坐在了门前的青石板上，等待唤我回家吃饭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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