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汐心里有万千悲苦，但当触及到白鹿鸣关切的眼神，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压下自己悲伤的情绪，上前拉起白鹿鸣的手臂，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到白鹿鸣并无不妥之处，不禁满意一笑。
一笑倾城，让人如浴春风。
白鹿鸣望着璃汐嘴角泛起的浅浅笑意，恍惚感觉到璃汐嫂嫂仿佛再次焕发了生机，嫂嫂依然那般美丽，那般让他着迷。他的目光落到那满头白发上，心头猛然一阵悸动，这一刻，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可他却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他们一个深情款款，一个痴痴呆呆，宛如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又像一双行将分离的眷侣，缠绵缱绻尽是无奈，藕断丝连满是心酸。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让人伤感之余，忍不住浑身冒凉气。
秋月坐在一旁用力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瞪大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们，见他们两个明明爱得死去活来，却都不肯主动跨出一步，顿时气得直哼哼。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就痛痛快快在一起啊，难道大活人还真能让一张无法兑现的婚书逼死？
哼，受不了你们！
“喂，你们还要含情脉脉对视到什么时候，再看下去，天都要黑了！”
秋月忍无可忍，觉得再待在这个房间里，自己非得被他们两个无言的悲情戏折磨疯不可！
璃汐回头瞪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白鹿鸣恼恨秋月口不择言，同时也庆幸秋月打破了僵硬的气氛，连忙从怀里取出凤钗和玉镯，对秋月笑道：“秋月姐姐，好久不见了，我回来的时候，特地给你带了一件礼物，算是报答你教导我骑马射箭的恩情。”
秋月听到白鹿鸣将姐姐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就知道白鹿鸣是在嘲笑她年纪小，她也不去理会，只是乐呵呵将玉镯拿过来戴在手腕上，见这玉镯十分漂亮，和她麦黄色的肌肤极为相称，便知道这是白鹿鸣特意为她挑选的。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有忘记我对你的好！”秋月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玉镯，随即瞥了一眼白鹿鸣手里的凤钗和糖葫芦，她伸手接过糖葫芦，暧昧笑道：“我去找小婶娘玩耍，你们有什么私密情话，可以放心大胆的慢慢说，不用担心别人知道！”
白鹿鸣十分尴尬，不过眼见秋月拿着糖葫芦跑开了，心里也稍微安定了一些，他现在确实很想陪陪璃汐嫂子，一时间抽不开身去见小婶娘，由秋月把糖葫芦带过去，他也能够安心。
“嫂嫂，我给秋月买玉镯的时候，首饰店铺的老板赠送了一枝凤钗，我见这凤钗十分好看，就想着带回来给嫂嫂佩戴。嗯，咱们还是去窗边吧，我像以前一样给你整理妆容。”
白鹿鸣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发现房间里的摆设并没有任何改变，心里不免有些激荡，便随口说出了这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他从小到大，除了舞枪弄棒，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每天早晨给璃汐嫂子和小婶娘梳妆画眉，看到她们漂漂亮亮的模样，他的心情就会感到特别安宁。
璃汐瞧见白鹿鸣拿着凤钗的手微微颤抖，又听他说着蹩脚的谎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她觉察到了白鹿鸣慌乱的心思，却没有出言点破，而是直接拉着白鹿鸣走向了窗户旁边。
窗户旁边有一套妆奁，上面摆放着画笔、铜镜、胭脂水粉等梳妆用具。璃汐俯身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白鹿鸣解开她的发髻，给她重新整理妆容。
此情此景，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陌生，他们朝夕相伴了十几年，十几年养成得习惯早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融进了他们的血液中，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的生疏。
只不过，经过两年时间的分离，有些东西终究还是发生了改变。她的青丝变成了白发，她的脸庞不再水润光滑，她眼睛里的光亮近乎失去了颜色。两年的思念太过漫长，那种看不到尽头的等待，更让人心生绝望。
绝望！
当初在得知白家十四郎战死沙场的时候，她都没有感到过那种深深的绝望，只因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倔强的小男孩儿愿意为她梳妆。
那个小男孩不及她半身高，每天嚷嚷着要带她去看最美丽的星辰，小男孩对她说，只要看到了星光，我们的心就不再悲伤。
她找到了自己的星辰，看到了耀眼的星光，最后却落得遍体鳞伤。那一年，他十八岁，已经长大成人：那一夜，满天星辰，他亲吻了她的红唇。最后，他痛哭着逃走了，击碎了她坚强的灵魂。
十二年的等待，日日夜夜的期盼，换来的却是七百五十四天漫长的思念。
青丝换白发，相思最磨人。
当青丝飘洒而下，白色的秀发遮蔽了目光，璃汐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幽幽一叹：“小鸣，我是否已经老了？”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最是人间伤心处。尤其面对着自己喜爱的人，个中悲苦，难以言说。
白鹿鸣动作微僵，望着铜镜里那张被雪白发丝半遮半掩的苍白容颜，感觉有一股热气冲入了眼眶，他握紧手里柔顺的发丝，沉默良久，歉然道：“嫂嫂，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包含了太多歉意。
白家辜负了她。
自己辜负了她。
一声嫂嫂，仿佛横亘在二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雷池，将他们隔开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沉默。
无言的沉默。
白鹿鸣默默梳理着手里的白发，没有再开口说话。有些话，他不能说出口，有些事情，他不能去深究。璃汐嫂子已经承受了太多，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让她遭受无穷折磨。
璃汐同样沉默不语。有些话，她不能说得太直白，有些事情，她不能逼的太急。白家本就悲苦，容不得出现第二个小婶娘，倘若白鹿鸣再出现什么意外，她肯定会彻底崩溃掉的。
二人各怀心事，时间在彼此的沉默中悄然流逝。
当白鹿鸣手里的画笔离开璃汐的眉梢，璃汐的妆容便被整理完毕。银白柔顺的长发高高盘起，发髻间斜插一枝精美的步摇凤钗，端庄华贵，富有韵味，使得璃汐恍若神妃降世，宛如仙女下凡。
“漂亮极了！”
白鹿鸣看着自己的杰作，嘿嘿傻笑起来。经过一番梳妆打扮，璃汐嫂嫂重新焕发出了夺目的光彩，丹凤眼微微上翘，扫清一身疲态，烈焰唇轻轻抿起，流露万种风情。她依然那么美丽，让人看上一眼，便难以忘怀。
璃汐听到白鹿鸣的赞叹，转身向铜镜里看了看，却见到自己脸颊上的箭痕再次被勾画成了一片红色梅花图案，好笑之余，又感到十分欣慰。
这个弓箭伤痕，是当初为了给生病的白鹿鸣解馋，她孤身夜闯皇家果园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当时为了避免白鹿鸣自责，她就撒了个谎，说是自己去欣赏梅花的时候，被歹人暗箭所伤。
那时候白鹿鸣哭了很久，非要在她脸上画一朵梅花，并且说再也不允许她独自去赏梅，如果非要欣赏梅花，就带着他一起去，否则就照镜子观赏自己脸上的梅花好了。他愿意天天给她画梅花，直到她看厌了为止。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大概有八九年了吧，没想到他依然还记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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