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作者: 沉香红 | 来源:发表于2017-09-01 22:16 被阅读0次

    文/沉香红

    嫂嫂娶进家门的时候,我尚小,衣服袖口的棉絮还吊挂着,棉布袄的袖口擦满了结了痂的鼻涕。

    记不清自己具体多大年龄,但嫂嫂说我很小,大概十岁的样子,看起来灰头土脸,脏的可怜。

    也的确可怜,因为自打母亲去世以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每天是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三婶给一碗饭,有时候二娘给一点馒头。

    馒头很硬,咬着掉渣子,我用哥哥学习用过的作业本接着馒头,慢慢吃,掉下来的馒头渣子我又将纸折叠一下,渣子聚到了一起,我倒进嘴里,真是美味。

    哥哥大我七岁,也不算大。十多岁跟着爸爸就出去打工了,听说刚进城给人擦皮鞋,爸爸在建筑工地跟包工头的老婆好了,就再也不想回来了。

    哥哥跟爸爸在一起混了好几年,爸爸觉得他吃的太多了,让他自谋生路,就这样,他拿着攒的1000多块钱,手里牵着我的嫂嫂回到了我们这个一辈子都见不到生人的村落里来。

    没有人觉得哥哥有能耐,因为别人都说他像爸爸喜欢行骗,也不知道骗来了谁家女儿,估计过一段时间,人家就来卸他的腿了。

    我怕哥哥被人卸了腿,所以看到嫂嫂的时候就骂她,外地人,滚回去,不要在我们家里待。

    哥哥没有打我,他只是很生气,他说我们有家吗?你住在这种烂窑洞,你不怕哪一天塌了砸死在里面吗?

    我跟静妮回来,就是要给咱们家盖瓦房的。

    那时我们家的确很穷,我会住在二婶家废弃的窑洞,有时给他们家洗衣服,有时给他们去地里干干活,穿的也是他们家孩子剩下的已经缝补过的衣裳。

    嫂嫂刚来说好听的普通话,我能听懂,却不会讲。我讲本地的土话给她听,她只微笑,不说话,后来哥哥说,嫂子从小生活在城市,听不懂我们的乡音。

    嫂嫂不会干农活,但是她很大方,她拿了很多钱,穿的很漂亮,听说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可她又怎么会喜欢上哥哥呢?

    我们花了三个月,盖了泥坯砖瓦房,一间做饭,一间住人。

    嫂嫂每晚搂着我睡觉,给我唱儿歌,又讲城里的样子,每次感觉她讲的比童话都美。

    那天晚上我听着故事迷迷糊糊睡着了,听见嫂嫂在哭,我苏醒过来,借助着月光看到了黑乎乎的人影骑在嫂子身上。

    我心想嫂嫂对我那么好,哥哥竟然还要打她,我很生气,顾不得开灯,一把推开哥哥骂他:你不要打我嫂嫂,她是好人……

    那天以后,我有了一个小床,就在哥哥嫂嫂的土炕旁边。小床是木板撑起来的,被褥是嫂嫂跟二婶学着缝的。

    我以为嫂嫂就是我的妈妈,在我心里无比伟大。

    二婶家有一个胖乎乎的哥哥叫虎子,每次虎子跟村子里男孩去沟里钓鱼,捉螃蟹,二婶就会扯开嗓门喊:虎子,你再不回来,我就卸你的腿,扒你的筋了。

    那个时候,我虽然没有妈妈,也看起来没有爸爸,但是我不用害怕哪一天晚上睡着了,谁扒我的筋。

    嫂嫂在院子里摘菜,听到了二婶骂虎子哥,眉头紧皱说: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都不爱孩子呀,为什么要扒皮、抽筋,真是吓人。

    我那时觉得嫂嫂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她从来不骂我,更不会打我。

    只要嫂嫂不开心,我一定会一早醒来就去生火做饭,再给嫂嫂端到炕头,嫂嫂说,我跟她前世有缘,今生才成了姐妹。

    哥哥又去打工了,家里留下我跟嫂嫂。听村子里人说,一个城里人开着车进村子了,嫂嫂躲进了我们家粮仓里,并告诉我,千万别说她在家,如果那人问,就说她进城打工了。

    嫂嫂躲进了粮仓,我坐在门墩上,学习她绣鞋垫,这时一辆漂亮的黑色轿车停在我家门口。

    姑娘,请问你是田忠的什么人?

    我抬头看了下这个胖乎乎的,穿得好看的男人说:妹妹。

    他没听太懂,我又学着嫂嫂用普通话重复:妹妹。

    那人又问:你哥哥跟我女儿呢?

    我一听知道了这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是嫂嫂的爸爸。

    我说,嫂嫂说她进城打工了。

    那人从车上下来提了一袋子东西,叹了一口气说:把这个回来给她,告诉她我跟她妈妈都很想她……

    他的车扬尘而去,嫂嫂从粮仓爬了出来,她把我递给她的袋子丢在了一边,跟我说:这个世界上,竟然有爸爸逼迫女儿嫁人,我是为了逃婚才离家出走,结果遇到了坏人,你哥哥很勇敢,他给别人送完蜂窝煤,看到我在跑,一把抱住说:别怕,我来保护你……

    嫂嫂是被哥哥的善良感动了,才嫁给了他,哥哥文化不高,却长得很好看,浓眉大眼,一米七五的样子,嫂嫂说,她对哥哥一见钟情。

    哥哥走后不久,嫂嫂就让我骑着自行车去镇子一次,我问买啥去?

    她说,给你哥拨一个电话,就说我怀孕了。

    我一听自己要当姑姑了,家里又多一口人很是开心,借了二婶家的自行车,就朝镇上蹬去。

    秋风很凉,车子又蹬不动,风刮在脸上像刀口。但是心很暖呀,谁让我跟嫂嫂那么亲呢。

    到了派出所旁边的粮食站,我打听到了能打电话的地方,有的贵,有的便宜,终于找到了一个收费不高的,我就赶紧打了过去,哥哥在皮鞋厂,电话打到了车间,要通过广播喊哥哥,再等5分钟,他才能过来。

    接通电话,我就喊了一句:哥哥,嫂嫂让我给你说,她怀孕了,你听到了吗?

    哥哥说,我听到了,听到了。

    我看着电话上的时间,每跳动一秒,都会心痛一下。我忙说:挂了,挂了。

    这时竟然下起了雨,我没有伞,衣服脱下来,绑在头上,蹬着车子就朝家里走。

    嫂嫂站在村口,撑着一把破旧的花伞问:艳艳怎么样,你哥哥啥时候回来?

    我从车上下来,半天愣了!我怎么就没有问,他啥时候回来呢?

    嫂嫂一脸喜悦,我怕她失落,赶忙说:他说春节就回来了。

    春节的时候,许多在城里打工的乡下人,都会大包小包的回来。

    二婶的儿子去年回来的时候,给全家人买了新衣服。

    于是我又补充说:嫂嫂,春节的时候,哥哥回来就给你跟宝宝买衣服了。

    我们开开心心推着车子回到了家里。

    接着我看到了嫂嫂每天学着村里的妇女做小孩的尿布,鞋子,衣裳,每天盼哥哥早些回家。

    嫂嫂的肚子,像每天吹起的气球,渐渐大了起来。六个月的时候,晚上睡觉,她就开始跟孩子说话了,可春节已经过了很久,哥哥并没有回来。

    镇子离我们家有点远,下过雪也不敢骑自行车,有时村子拉煤的四轮蹦蹦车过来,我会坐在上面去给哥哥打电话。

    厂子里人说,哥哥辞职了,说是去了别的地方。

    没有了哥哥的消息,她开始变得焦虑起来,刚开始她每天抚摸肚皮说话,可是快生孩子前,她脾气大了起来,她让我给她家里人打电话,说她要回去了。

    那天下午,太阳涂抹的天空像是吃了番茄酱的孩子,嫂嫂坐在那辆黑色的轿车上,流着眼泪走了。

    从此这个家,又只剩我一个人了。但我不敢出门打工,因为我不认识字。

    每天我就去地里锄草,挖菜,帮助村子里人给地施肥,喷药,种玉米换一点生活费。

    开始有人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我吓哭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年哥哥没有回来,嫂嫂没有回来,我打算听媒婆的,把自己嫁了,给自己找一些家里人。

    媒婆人很好,之前我经常给她家里免费干活,所以她给我介绍的是一个小学老师,年龄有些大,家里母亲长期瘫痪,但是他有文化,我喜欢文化人。

    婚礼很简单,我们办了几桌酒席,饭菜不多,但是大伙都很开心。

    婚后的第一晚上,他就骑在我的身上,吓的我以为他要打我,他说两口子就要干一些事,才能算两口子,我这时才明白了,嫂嫂那不是哭,那是叫床……

    三年后的一天,嫂嫂带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回来了,像极了哥哥。

    我挺着大肚子,上前去扶嫂嫂,我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嫂嫂见了我,就哭了,她说,傻丫头呀,你哥在那个皮鞋厂出事了,我就听人说出事了,我不信,我让你打电话给我家里人,我进城去看看,结果给你哥哥打了三年官司,你哥哥太可怜了,他死不瞑目呀。

    听嫂嫂后来断断续续说,哥哥在厂里被一个出了问题的机器搅进去了,很残忍,很可怜……

    我这时已经当了妈妈,不能随便哭了,但是我跪在妈妈的坟头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才被人找见送了回来。

    后来我跟嫂嫂,跟王城继续生活,我发现这个时候的嫂嫂变了很多。

    她开始喜欢自言自语,她不太给三岁多的儿子做饭,有的时候会学着村子里的女人骂孩子:你是不怕摔死嘛?小心我扒你的皮……

    嫂嫂依旧很漂亮,但是她不爱笑了,她每天都很哀愁,有的时候坐在门口一发呆就是一整天,这时我只好悄悄带着侄子,躲进屋子玩。

    一天有人上门提亲,想让嫂嫂改嫁,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嫂嫂骂骂咧咧就进来了:没事干了?吃饱了撑的?都出去,从我家出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嫁的,我要守着我家田忠!

    我的孩子出生了,每天我给她喂奶,给侄子做饭,嫂嫂跟村子里的一些女人去了麻将桌。

    有的时候,别人会看到她跪在哥哥坟头喝酒,有的时候,她又去打麻将,但是她再也不会唱着儿歌讲故事了,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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