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开始关注到刘珊珊,并不是因为期中考试,成绩单上只有她一个人排在我前面。尽管身为学霸,我十分关注成绩,但对于刘珊珊来讲,比她的成绩更加吸引我的,是她的爸爸。
我们中学是一个“包容性”极强的学校——鱼龙混杂,我们学校包揽了学霸、小混混、土豪、穷屌丝、高富帅、白富美等等各种典型的学生,不像隔壁的“聚龙”中学,全是书呆子;也不像是远一点的“精英”中学,只有有钱人才能读。
可是,说来搞笑,我们班却像是我们中学的“穷人集中营”,班里过百分之八十的学生全部来自距离我们那座本来就不是很富裕的小县城有一定距离的农村,当然,刘珊珊也不例外,而且她比之其他同学“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她的穿衣打扮,我断定,她肯定是这个“穷人集中营”中的扛把子——没有最穷,只有更穷。
我原本对这种无聊透顶的家长会是非常不屑的,直到我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群中,看到了刘珊珊的爸爸——偏分的发型,梳得非常整齐,说一丝不乱一点也不为过。在阳光下,他泛着油光的头发,非常出挑,可是却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种光,并不是因为打了摩丝或者啫喱,而是因为长时间没洗;更出挑的是他那副金框眼镜,镜片的颜色,像是隔了夜的茶水,距离远了会让人误以为是墨镜(后来经她证实,是近视镜)。
想来毫无理由,我好像天生对这种,镜片颜色奇葩的人,极为反感。
我是天生的竞技类选手,极其争强好胜。所以对于刘珊珊这个对手,我其实是又爱又恨的,一方面爱她有些实力,一方面又恨她总是让我拿不到第一。我原以为,我的中学时代,会在跟她争夺第一的过程中悄然落下帷幕,直至我们双双考入我们那儿最好的高中。直到那天,她哭红了双眼来找我,告诉我她要暂时休学半年。
坦白讲,她说完这话的那一瞬间,我的内心是欣喜的,毕竟她走了以后,就没人跟我争第一了。可是看着她哭红的双眼,我立即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人家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这样想,简言,你到底是不是人?”
我随即调整好表情,关切的说“休学?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我,我弟弟生病了。”
“你弟弟?你啥时候有个弟弟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再说得了什么病需要你休学半年?你爸妈呢?”我内心的疑问,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有,我……我之前没跟你提过而已,爸妈他们……他们还要赚钱养家,以前弟弟跟着爷爷,可是爷爷最近也病倒了,姐姐马上就要高考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刘珊珊答道。
“……”
“那你自己的学习怎么办?就算你成绩再好,休学半年估计考一中也悬吧。”我问。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
我看着她带着一丝苦笑的脸,能言善辩、伶牙俐齿如我,居然不知道应该说句什么才好。
原谅我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我看不懂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种,类似于认命的无力感。而且,年少如我,对悲伤的感知能力实在是低得可怜,尽管我隐隐约约能明白暂时的休学对一个中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却绝对不能理解那个休学后的、跟我同岁的女孩子,将会面对什么生活。更何况后来发生的事,也远远超过了我能接受的范围。
讲实话,刘珊珊走后,我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感受,曾经她在的时候,你恨得牙痒痒,可是当她走之后,你才发现,这世界上最糟糕得事情并不是你浑身解数却还是免不了马失前蹄,而是,你在台上拼命地表演,到头来,却发现,唯一一个你值得尊敬的对手,根本就不在观众席。那种感觉就像你一拳打到棉花上,非但没有伤到别人,你自己还免不了一个趔趄。
索然无味。
那天放假前,我就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去看看刘珊珊。
到她家有大概40分钟的车程,我向来习惯上车就睡觉,可是那天,我却意外地一丝困意都没有。我没有去过她家,还是在班里的花名册上偷偷地找到了她家的地址。一路上,我像个好奇宝宝,东张西望,眼睛都不够使。
她家所在的村子算不上很偏僻,可找到她家,也费了我一番功夫。
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家,却发现破旧的大门上,一把大锁纹丝不动。
我烦躁得想要骂人,回头却看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比我矮了一个头,10岁左右的样子。
“你找刘珊珊?”她问。
“对呀,可是她家里没人。”我沮丧地说道。
“你还是别等了吧,她估计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女孩说。
“嗯?不回来?她去哪里了?”我反问道。
“嗯,她去医院了。”她答。
……
后来,从那个女孩口中,我才知道原来刘珊珊有一个那样的家庭。
刘珊珊的爸爸,是“重男轻女症”的重度患者。从结婚开始就天天念叨着要生儿子,可是天不遂人愿,她妈妈两胎都是女儿。人往往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执念就越深。后来,在她8岁那年,他爸花了一万块,从山西买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孩(在农村,这种事情好像极为普遍)。他爸原以为从此日子会越过越舒心,却没想到,这个举动,给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带来的,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男孩在快要一岁的时候被医院诊断为“智力低下”,也就是脑瘫。
你经历过最绝望的时刻是什么样的?我在想,刘珊珊的爸爸,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大概经历了他一生中最绝望的时刻吧。
不知是因为贫穷,还是历经了太多的无奈之后心也变得坚硬起来。农民们面对灾难的时候,不会像知识分子那样,一直耿耿于怀。
刘珊珊的家庭,很快便从那场灾难中走了出来。早就放弃了对脑瘫弟弟的治疗,也颇有种生死由他命的感觉,于是对这个家庭而言,脑瘫弟弟的存在,也只不过多一口吃饭的人,实际上已经造不成什么影响了,挣扎着过呗。刘珊珊和她的姐姐继续读书,脑瘫的弟弟主要是跟着爷爷。另外一件我看来很怪异的事情,就是,在她们家,她的母亲外出打工,一年半载回来个一两趟,而他的爸爸,按理说应该成为家里顶梁柱的男人,却留守,听说也是给一个什么厂子打工。大概是父系社会的影响太深,我总觉得留守应该是女人的选择才对。
艰苦却也还过得去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六年,直到刘珊珊的爸爸再一次动了要儿子的心思。
12岁的刘珊珊放学回家后看到那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子时,眼神里满是疑问。
“他以后就是你弟弟了,以后就叫他刘超吧。”刘珊珊的爸爸介绍道。
说来像是上帝对这个男人的捉弄……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