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开电视,满屏不是抗战剧就是闫学晶演的出名的农村剧集,辟如俺娘田小草。我不喜欢啰里啰嗦的苦情剧,偶尔回妈妈家陪她一起看两眼,这东西说白了,就如吃饭,不对胃口的少吃。后来继续出来的电视剧俺叔,俺妹...
我想写的是俺二姨。
其实我能体会妈妈喜欢看这类电视剧的心情,就如我们不了解为什么零零后喜欢TFBOYS,我们叫他们掏粪男孩,而孩子们却掏的乐此不彼。
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感同身受,就如我们不可能让老一辈的喜欢黄家驹,喜欢无厘头周星驰一样。
他们苦了一路,喜欢忆苦思甜。
老妈姊妹五人,她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跟弟弟。二姨虽然是老二,但是那个在外公家里却是承担了老大责任的重要的人。
外公祖籍河北乐亭,中国地大物博,好多人不太知道这个地方,但是提起李大钊,可能会有人知道。
老人家姓蔡,名林轩,名字是自己后来改的,犹如他相貌一样,气宇轩昂。三十年代由于各种原因带着我姥姥跟他母亲从老家一路奔波去了黑龙江——中国最冷的地方。
那时候被日本人占领属于伪满洲帝国。
伪满洲国(1932年3月1日-1945年8月18日),是日本占领中国东北三省后,所扶植的一个傀儡伪政权。因国民政府和中共及国际社会对伪满政权均不予承认,故被称作“伪满洲国”或“伪满”。“首都”设于新京(今吉林长春),“领土”包括现今中国除关东州(今旅顺和大连)以外的东三省全境,以及蒙东和河北省的承德市、秦皇岛市。
好多人一辈子大起大落,本事这东西,如果落实到战乱年代,能坚强的活到新中国解放,我认为都是本事。
外公在东北开的杂货铺,其实就像类似现在的小型超市。他跟我说,那时候靠的就是稳打稳扎,有日本人去买东西,给钱,不抢,结账后有可能剩余的还大方付小费。
那时候老头说起来,金镏子满手戴着。外公的母亲后来患了重病,过去医疗水平太差,查不出病因,就是天天喊着全身痛。因为他有钱,没什么可治疗的方式,何以缓解疼痛,就是每天给自己母亲吸食大烟。他跟我说的时候,我不了解为什么吸食那个令人上瘾的东西?!现在我懂,不管用什么方式,他做的都足以让我觉得他是聪明的男人。
他能用自己解决的方式让母亲没太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
人这辈子不会一直都春风得意,总有落魄凄惨时候。他的杂货铺被土匪抢没了,
靠的自己努力辛勤的财产被掠夺了,他心疼的不是金镏子。
他说过一句话,我睡觉盖的被子,他们抢完都不放过,把被子挑破,弄得七零八碎。那时候不明白,金子都抢走了,被子算什么?!现在终于懂得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唯有一张床一棉被,可以解忧取暖,在一个最寒冷的地方,被子比什么来的都踏实,那是心里最最底线的东西。
二
在东北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外婆给外公连续生了三个女儿,那就是大姨二姨跟我妈。生活所迫,他去了鸡西煤矿,做了最辛苦的工作,煤炭开采,其实就是下井。
对于好多人可能不知道下井有多苦,因为后来我的工作也是为煤炭工人服务的,虽然我是学医的,但是我进的单位是煤炭附属医疗行业。
九七年我们岗前培训的第一件事,就是全体医疗战线的人员去井下体验生活。其实很感谢组织那次培训的领导,这辈子如果没有那次感同身受,我真不懂有什么比我们还苦的人。
培训当天好奇心驱使的兴奋,让我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开采能源的地下。按照统一规定,全体都是换做煤炭工人的行当才能下井。那身工作服,我改能忍受它的丑,但是加上矿工帽,皮带,还有矿灯等一系列的武装,对于我这一米五几本就是瘦小的身躯简直就是一场体能考验,穿着那双不合适的大胶鞋就像背着一袋重五十斤的大米就开始了井下体验生活。
从进去一片黢黑的地下开始,乘坐的交通运输工具有小火车也有类似于电梯的升降机。那是温度介于一会儿寒冬一会酷暑的感觉,背着那套沉重的行头,我们一直走到了采面,温度类似汗蒸。
我还依稀记得那个矿工看到我们时露出一口白牙的笑脸。他穿个短裤,随行的矿上职员开玩笑说,其实平常他们都是赤身裸体在工作,因为你们来参观,提前通知了,才穿个短裤。
或许又不是玩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无奈诉说,为了生活我们必须得承受不能承受之重,这是责任!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在最底层造就着世界!其实,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是靠着双手辛勤努力的人,都应该仰视!
这次体验我才感受到外公肩负着家的责任从衣食无忧到养家糊口的辛苦!
有人说从穷到富,不会感受太过于难过,但是从富到穷,能坚持的人内心应该足矣强大。
伴随着新中国的成立,那辈子的大多数人能有个稳定的家就是奢侈,外公因为工作调动,带着老婆三个女儿又辗转到湖北武汉周边的矿区,我的小姨跟最小的舅舅出生了。
我小时候妈妈经常说,女人叫景的命不好,当然她指的就是我外婆。在自然灾害那几年,外婆没有饿死,却死于生我舅舅下面的孩子大出血去世了。过去的医疗条件没能挽救那两条鲜活的生命,当年我妈妈八岁,我小姨五岁,而我最小的舅舅只有三岁。
三
外婆下葬当天的时候,我妈没有哭,去参加葬礼的人说,兰娃子,你妈不在了,你不难受?!她天真的说,人死了不是还能复生?童真的年代看了神话电影,比如《画中人》,就特别相信人死后可以复生。参加葬礼的老邻居说,兰娃子,人死不能复生了,你妈妈永远不会回来了。这时候,对于八岁的孩子如梦初醒,母亲开始哇哇大哭,任何一个人在失去母亲那刻的感觉都犹如天塌吧!
外婆的突然离世让一个家都有点乱了,外公带着一群大大小小五个孩子,老大虽已成年,但是参加了工作,也接近代嫁的年纪,到现在我一直不能明白为什么偏偏他把重任交给我二姨,她也只是孩子,才十四岁。还在读小学,成绩拔尖,因为外公让她辍学,校长特意去家访。命运也许真是,从你出生那刻已经被上天安排好,人命由天不由己。
当一切责任让你一人承受,而且你迫不得已不能有任何私心的时候,还要兼顾好所有事。
就像某天突然天塌下来,需要你一个人撑起来
二姨就是这样的女人。
十四岁孩子开始承担起做母亲的责任,负责带弟弟妹妹。其实女人为什么强势,其实我挺理解,从小内心缺乏安全感,喜欢把这种强大表现于外在。
我妈八岁丧母,童年时期总怕被人欺负,经常扮演强大的角色保护弟弟妹妹。
从小缺少母爱的女生性格不一定有问题。但如果表现出问题,一般表现为:自卑、敏感、不安全感强,情绪落差大,脾气不好,不够温柔。其实这是一个系列的心理链条。
迫不得已,原生家庭会造就不同性格的人,也就形成了不同的人生,这东西没得选择。
人生道路不管怎样坎坷,都比不上心路的艰辛,有可能一不留神,你就会被堵死在一条死胡同,撞的头破血流。假如当时二姨因为心理不平衡,走不出被迫辍学的阴影,自己都强大不起来,何足矣能维持一个家的正常运转,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还债的,她用本该美好的一生来偿还不知道哪辈子欠的债。
四
人这辈子最原始梦想无非是有个温暖稳定的家。很佩服过去人的思想强大,经历战乱贫穷三餐不济为了生存迫不得已去颠沛流离,还好每次还居有定所,把外婆的坟留在了湖北,外公带着全家来到了河南。
有时候不是你不想去主宰命运,是命运主宰你。我曾经问过我妈,为什么不带着外婆的骨灰走?或许因为生存的人都兼顾不来,谁还会想着那堆灰。
到了河南因为外公觉得亏欠二姨,给她安排到了矿上在水泵房看泵,工作相对轻松,辛苦带着弟妹,眨眼都到了可以独立的年龄。
女人这辈子第二次投胎就是婚姻,她通过媒人介绍嫁给了同单位的二姨夫。二姨夫是湖北人,独自平顶山工作生活。人老实本分,是过日子的人。傻女人从来都是不计较金钱为了爱情,包括爱情给予的安全感才去选择婚姻。
我想她最初还是幸福的。71年我大表姐出世,可是女儿满月开始全身红疹,不明原因。看遍各大医院,说是遗传性皮肤病,俗语内不治喘,外不治癣,可见皮肤病的顽固不好根治。
隔了三年我二表姐也呱呱坠地。有句话说,你越担心什么,什么越折磨你,二表姐在出了满月那天如同中了魔咒一样也开始全身红疹。这时候二姨夫才说他小时候也有这样的病,但是在湖北老家临着长江边,他奶奶经常带他去江边洗澡治愈了。这话不知道真假性有几分,但是二姨却又开始她后来的苦难生活,伺候完弟弟妹妹伺候两个女儿。
因为印象中表姐小时候,她的皮肤都是如同蛇一样蜕皮的状态,被痒折磨后挠的鲜血淋漓,每天晚上睡觉都要用残旧的秋衣秋裤裁剪的像尿布片一样的东西来包裹着。
病痛这东西,不在自己身上你永远感受不了它有多折磨你,不止折磨皮囊还折磨精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正可以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你万箭穿心,你痛不欲生,也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别人也许会同情,也许会叹息,但永远不会清楚你伤口究竟溃烂到何种境地。
带着相差三岁的两个女儿,还都是有着同样疾病的女儿,有一种爱一辈子无怨无悔,不求回报,这就是母爱。在我二表姐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二姨夫强烈要求把大女儿送回湖北的奶奶家抚养。手心手背都是肉,二姨不舍得送走,两个人在家商量几天都没达成一致。
我大表姐从出生就由我小姨带着,小姨特别喜欢她,一头卷发,大大眼睛,像洋娃娃一样,全家人都舍不得。有天二姨夫坚持送回湖北如同发疯一样,从我小姨手里疯狂夺过她,在她三岁还不懂事的时候离开了父母。有一种人生叫无可奈何,因为你自己无法做主。
其实,人这辈子不管多缺钱都不可怕,但是如果一旦缺爱,未来不管如何风光,即便穿着金缕玉衣走在阳光下都不会散发出光芒。
精神永远是支撑人坚强活着的最大动力。这些精神来源于外在及内在,外在的例如亲情友情爱情,内在是个人信仰精神寄托,跟外在也会息息相关。
就这样三岁的小女孩离开了父母的怀抱坐着绿皮火车千里迢迢到了湖北。不知道当时她的内心有没有被第一次坐火车的兴奋心情而暂时替代离开父母的害怕伤心呢?
我的二姨是个勤劳持家的女人,她住的平房离我外公家很近。当年外公自己住,她离得最近由她照顾。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周末坐着八路公交车从我家一路晃到终点,沿着那条大斜上坡马路去她家。我的二表姐每逢周末都搬张小板凳坐在她家门口眼巴巴张望着迎接我跟我妈。
朝阳穿过铁道露出点点红光照在她那张稚嫩的脸,最开心莫过于周末我们的家庭大聚会。
现在回想,如果有时光穿梭机,可以投币穿越从前,我会拼命努力赚钱,每个周末都穿越回儿时的周末!
二姨在厨房张罗做饭,我跟表姐在门口踢毽子跳皮筋,还去附近小河沟里逮青蛙,那时候她最喜欢唱的歌是那首: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而我也最怀念的是我二姨做的西红柿鸡蛋汤,里面夹杂着夕阳炊烟的味道。
后来再也没有那味道。如今每次出门去南方旅游,我最喜欢沿着古镇潮湿的青苔路,闻发霉的味道,闻夜晚户户木头燃烧的那股烟味,似曾相识。
美好日子总是很短暂。
五
八十年代初煤炭系统效益超级好,那时候工人福利待遇又都不错。做为矿上双职工,二姨又是勤俭持家里外一把好手,家里除了给两个孩子看病,也还算过得不错。
每次去她家,她都能像变魔术一样给我拿出一大盒老上海冠生园食品厂生产的泡泡糖,长条形,包装纸是红白色相间的,上面印着个吹泡泡女孩的头像。这零食对于我来说,那就是奢侈品。
童年的一盒泡泡糖比现在的各种名牌护肤品衣服鞋子包包都让人满足喜悦!
有天晚上我睡到半夜,跟她说:“二姨,我饿了”她说“那咋办,零食都被你吃了,我给你沏点藕粉吧?”
多年后某天我在超市买了一包藕粉,曾经的美味已然没了当年的味道。那年那天那晚上,那个平房的木头床,那个温暖的有她陪我的被窝,这藕粉已不如当年美味!
不管什么时候,我嘴馋的时候她都会想着办法满足我,可能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如同妈妈的母亲一样,我也是她最疼爱的人。
一晃二表姐也上了小学四年级,二姨夫非要举家迁往湖北,说是大表姐自己在奶奶家太孤单了,一家要团团圆圆。
老实人实在是优点也即是缺点,不懂变通,按照自己的想法一个劲钻牛角尖,当时他强烈要求两口子把工作调动到湖北当地一个效益一般的厂子,我二姨自然不同意,姊妹们劝,外公劝,他如雷打不动,最后竟然抛出一句:不走就离婚。
过去的女人尤其接受教育文化程度不高的女人,一辈子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家庭从来都是委屈一辈子,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为了孩子为了婚姻为了所谓一个完整的家庭去忍痛付出,现在这种女人也不为少见。她们从来没为平等二字努力,可能也从来没认知努力过!
六
在这个不平等的社会,终究有些人会为了别人压抑的生活,他们统称为听话懂事的人。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来到这世界,他们有权利选择自己所喜欢的生活,胆大的活出了自我,但是被外界世俗眼光的有色看待,变成所谓人云亦云的自私人。
胆怯的那部分人屈服于所谓的为你好,你应该怎样怎样,而压抑自己内心去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匆匆忙忙苦了自己一辈子,却不知道这辈子为谁活,自己活的怎样?
我的二姨这一生为了家庭,一辈子都忙碌于为别人的日子。家里有张她年轻时候陪着我外公去北京,在天安门门前的一张中国特色照。
她这一辈子没化过妆,没穿过时髦衣服,连个金银首饰都没有~她不知道有一个伸手就能摘到云朵的西藏,她也不知道椰风树影,水清沙白,阳光天堂的天涯海角。
我印象中她应该连海鲜滋味都没品尝过,她这一辈子只行走在生她的父亲家和她自己嫁的丈夫家,。绿皮火车带着对亲人的思念,承载着她的心来回奔波在那看似遥远又却又很近的路途。
湖北的家临近长江边,解放前的木质阁楼,两家一栋。一楼二楼各一层。住的是婆婆家的房子,那个楼梯走的时候咯吱咯吱响,感觉随时会塌。没有自己家的卫生间,只有胡同里的公用卫生间。冬天因为挨着江边,阴冷潮湿,夏天又如同蒸房一样闷热。
可她那时为了一个完整的家,即使再不好,她都忍受了,对于从小吃苦的人,可能没什么不可能承受的!
2005年,我妈抱着我儿子走在我家楼下的时候,二表姐在湖北给我妈打个电话“二姨,我妈有病住院了,好像肝脏有毛病。”我妈心急火燎的说,你带她赶紧回来吧!我舅舅跟小姨坐着那趟多年不变的绿皮火车,去湖北给她接回来。
这辈子委屈自己,忧郁多年,五十多岁在自己觉得胃疼后很久去医院检查发现的肝癌晚期。
我还记得,在这个城市多年不变的破旧火车站去接的她。她回来的时候,模样还是我从小熟悉没变的脸,只是有点憔悴,感觉她很累却又放松的表情,人这辈子不需要拍照留念,有些情景不需要看照片你足矣深深刻在脑海里。
二姨属猪,1947年生。从她回家那时候,靠着我从卫生局定期拿的吗啡度过了她最后的日子。
从她回来到去世仅仅一个月,她还是回到了让她日思夜想有姐弟们的家。
临终时候,这个坚强的女人到最后都没喊一声痛。但是我知道,最后一周,我去给她测血压抬抬她胳膊的时候,她都不愿意。癌症那种如同刮骨般的疼谁都忍受不住,奈何又任何人都替代不了她。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在想什么?她是不是在想柏拉图那三句话:“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她有没有后悔这一生没为自己活着,我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
因为我不是她,我知道我是谁,我从哪来来,我要到哪里去!我要为自己活着!
我只能深深体会到她这辈子做的一件事,温暖又无奈:年轻时,没拖累生她的人;年老时,也没拖累她生的人。
后记:这是去年QQ空间发的一篇我记录我二姨的文章,记录她平凡悲惨的一生。
一个女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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