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不能承认我们的世界过于单调,那一定是我们坐井观天太久了,察觉不到自己的局限和麻木。
而每一本好书,都是写作者悬下的一根根绳索,只要你肯攀爬,世界就会越来越丰满、开阔。
我的读书世界里有许多优秀的作家,某一时刻邂逅他们的文字,便会身不由己地随行,思想会沿着他们的文字被导入到一条条未知的路,无论是怎样的世界,都会为你打开一份感知,或唯美,或深奥,或惊奇,或残酷,或悲悯,,,
如此,我的世界开始动荡,也会因为动荡开始学会思考,学会平衡,这是通往宁静饱满的必经之路。
我们的肉身占地不过咫尺,意识却可以跨越千里、乃至宇宙之外,如不能打开思维去遨游,当真可惜。世界之大,我们被局限在自我划刻的圈子里故步自封,视野之外,皆是留白,不,是苍白。
在好书的海洋里,那些优秀的女作家一定是我的优先选择,迟子建,方芳,叶广苓,萧红,闫红,三毛,他们是我的心灵导游,负责开拓我意识的苍白,激活我感知的荒凉。
她们带给我的,太多太多的无穷尽,,,
铺垫太多,实在是对李娟书评的慎重,也是之前对李娟和她那旷达、唯美、自然世界的一无所知,唉!是我们有眼无珠还是这价值观歪曲的时代在作怪?
让我用李娟的文字来感受一下李娟~
她脚步所到之处,有眼睛的都睁大了眼睛,没有眼睛的就睁大了心灵。她手指触动的事物,纷纷次第舒展开来,能开花的就开花,不能开花的就深深叹息~
我的心灵开花了,伴着深深的叹息~
为我们的愚钝,为我们的狭隘,为我们的无知,深深叹息。
一、阿勒泰的角落
经典的文学世界荒芜太久了,格式化、模仿、浮夸或丧气,一一充斥着各大媒体,那些为追求流量打鸡血一样的鸡汤文和新媒体文,淘用最新的资讯和名人的丑闻刻意炒作,炒得越爆、腰包越鼓。反之,收入越多,越需要丑闻与扭曲来刺激。一旦和利益挂钩,文学则变异成为广告语、说明书,或舆乐大众的下脚料,那一列列黑色、机械、刻板的铅字,就只是铅字,没有半点灵魂,被形容成蝌蚪都不足以。
李娟书写的文字,清流暗汩,她的笔下,大自然的每一个角落都鲜活,每一个生物都充满强劲的生命力,万物都有其遵循的生存法则。
只要用心展读,满书的文字精灵就会跃于纸上,盖都盖不住,勉强合上书,它们却又纷纷钻进了你的心里。
她写喀吾图奇怪的银行里的树,枝枝丫丫、曲里拐弯,特别适合人攀爬。于是,这棵树上总是人满为患,抬头冲那里喊一声,所有的脑袋都转过来,所有的眼睛都看过来,于是,这棵栖满了孩子的树一秒钟之内,像掉果子一样,扑扑通通,转眼间就掉得一个都没了,只剩一地的树叶~
她写她放生了一条过于温顺的鱼,温顺得一心求死,不是因为用来装鱼的鞋窼太臭,而是这条鱼倔强地纠结于飞翔失败。
她写粉红色的大破车在大雪中一个又一个的村子之间蜿蜒,几乎每一个路口都有人等待。有人坐车,有人只是为了嘱咐一句:“给帕罕捎个口信,还有剩钱就买点儿芹菜!”,或者:“我妈妈病了,帮忙在县城买点药吧”,或者有几封信托司机寄走。
那个两岁多点的孩子一连坐了好几个小时都一个姿势,动都不动,我大声问:“谁的孩子?”没人回答,一片鼾声,我想摸摸他的手凉不凉,谁知刚抬起手,他便展开双臂向我倾过来,这孩子身子小小软软的,小脑袋一歪,就靠着我的胳膊睡着了,一路上我动都不敢动,怕惊扰了怀中小人儿安静又孤独的梦。
李娟是我在微信读书里一个意外收获,她乘着读者一个个饱含膜拜与赞叹的音符而来,最后稳妥地占据了我的心灵,最初始的代入,是万物在我们想象之外悄然生长的《阿勒泰的角落》。
在阿勒泰的角落,折腾了一宿、九十多岁的外婆早早起来,引燃松碎的桦树皮淘米下锅,清晨里,世界第一缕炊烟在群山和深林间飘飘渺渺地升起,我又朦胧睡去,梦里去到了炊烟所抵达的最高处。
阿勒泰角落的月亮圆得不可思议,站在月亮之下,身体被洞开,通体透彻,鱼在身体里游,水草在舒展叶片,无论什么,触到我的身体就会轻轻下沉。
阿勒泰的角落,怀揣羊羔的老人,在桥头裁缝店彻夜敲门的醉鬼,旷野里的冬窝子,河边柳树林洗衣服的时光,还有最让人惦念的那只雪兔,离春天只有二十公分的距离。
二十公分,是那只雪兔挖洞通往春天与自由的距离,然而雪兔却挖错了方向,忍受了一个多月的寒冷与饥饿,雪兔龟缩在煤棚最阴暗的角落里差点死掉。
李娟说兔子面对命运的改变会发抖,会挣扎,但那不是因为害怕死亡,而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迷惘。
也难怪,万物都在我们的想法之外存在着,沟通似乎绝无可能,虽然春天来了,我们也和雪兔一样倍加孤独。
我猜想,也许距离,不只是时光的背驰,还有因无知而错付的方向,是因为无法相互理解、拒绝沟通的孤独。
我们比雪兔更加悲悯,因为它们总是比我们更轻易地抛弃不好的记忆,所以总是比我们更容易感受新生活的喜悦,。
而我们总是徘徊在伤感的记忆里反复蹉跎,其实,通往春天的距离,不过是二十公分而已。
只是这距离,与春天无关,与地域无关,与生命无关,却与无知、拒绝有关,也与勇敢、突破有关。
李娟 旷野精灵二、《冬牧场》
像过去物质匮乏时期珍贵的一颗糖,生怕吃掉后,还要等待一年的甜。
我想说的,是我们心灵的贫瘠。
我们就是这样的浅薄,总是在身处贫瘠时,才懂得一丝珍惜。
李娟的第二本书《冬牧场》,就是以这样的心情被我打开的。
是小小的巧合吗?也许是天意,满满《冬牧场》里牧民生存的环境充斥着寒冷,荒芜,动荡与落后,还有与万物一起蛰伏、休眠的漫长等待。
而那些与之抗衡的强劲生命力与潜伏其中的脉脉温情,越发如宝石般珍贵,且生生不息。
《冬牧场》有多冷呢?
冷到没有雪,人畜都活不下去。
冷到牧归时,羊背盖满大雪。马浑身挂满白霜,嘴角拖着长长的冰凌子。牛和骆驼也全都长出了白眉毛和白胡子,一个个显得慈眉善目。而牧民们则浑身冰霜,一身白茫茫,像是一座座会动的冰雕。
冷到零下三十五度的清晨里,喝着烫乎乎的放了黑胡椒的茶,双脚还是冰凉的,离熊熊燃烧的火炉不过一米远,嘴角还能呵出白气。不禁又靠近半米,还是有呵气,再靠近,居麻大叔说:“你要干什么?吃炉子吗?”
冷到我仿佛看见滑落李娟笔下的文字,像一排排晶莹的冰溜子,一敲就碎,碎成仿佛寒冷的日子破碎到极致,就要过去。
《冬牧场》有多荒芜呢?
荒芜到有钱没有地方花,冬牧场仿佛是扣在铁桶里的单一世界。
荒芜到一个人离开冬牧场,就好像有一百个人离开。
荒芜到一张前年的报纸读到碎成粉末,年轻的加玛一年到头的日子全是戈壁沙漠,羊粪地窝,青春只与牛羊为伴。
荒芜到白日是长夜边缘虚晃一枪的短暂,之后的长夜漫漫里,地窝子里的晚饭总是强打精神的“填酒回灯重开宴”, 一遍又一遍,晚饭迟迟不能落幕。
而动荡,则是频繁地迁徙,家在骆驼上。
牧民暂时蜗居的地窝子,窘迫、寒酸,这个地穴头埋得低低的,蜷缩在冬天的缝隙里。
雪前的阴天里,居麻大叔因关节疼痛一夜不能安眠,不时地起来吃阿司匹林,咳个不停。嫂子长久地磨牙,并在睡梦里呻吟~哪怕在睡梦里她都不能远离病痛。
茫茫戈壁滩里的一个信息被马上牧民碰头传播,蚂蚁一样。
往往看到这里,我都要探头看看窗外的月亮,难道同样的月光之下,还存在着与我们时代超级不同步的角落吗?
是的,存在,我国最后一支游牧民族依然在西部尚且存在,也许正在消失,也许不久后就会消失。
只是我想质疑,这种已经延续了千百年的生存方式一定要消失吗?不是存在即是合理吗?那些寒冷、荒芜、动荡与落后不是相对的吗?
他们绝不是单一而来,他们所裹挟的,是与之相对的温情、坚韧、安定与平衡。
而现代人为了推进时代进步,每每单方面地向大自然粗暴攫取,毫无愧意。于是我们身边充斥着虚假,浮夸与堕落,人们奔而无力,食之无味,无美无感知,,,
我们是如此地惴惴不安,其实是不愿意见证这浮华背后,隐藏的惩罚。
而惩罚,则是大自然最大的平衡,他正在平衡绝尘而去的路上向我们滚滚奔来。
在《冬牧场》漫长的荒凉里,我们会惊喜地发现,‘奖赏’,总是探头探脑、乍隐乍现,土拨鼠一样填满了时间的缝隙。
比如头顶着超级大月亮在宁静的荒野里散步,比如以过年的心情到新邻居家里去串门、比如一个个新生命的诞生,无论牲畜还是人类。比如暮色里食物的香气~
《冬牧场》里,李娟在用文字拯救我们的味觉,你看~
在安定宁静的生活里,连一小把炒熟的碎麦子都能香得直灌天庭。
把这样的碎麦子泡进奶茶,再拌上黄油——全身心都为之投降!……
那是怎样的美味啊,每细细咀嚼一下,幸福感的浪潮就席卷一遍身体的沙滩,将沙滩上的所有琐碎脚印抹得一干二净。
麦子粥则像熨斗一样把肠胃拾掇得服服帖帖。如果是加了酸奶糊的羊肉汤麦子粥,则会令肠胃里所有的消化酶拉起横幅,列队欢呼!
吃包子时,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是包子。吃抓肉时,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又变成了抓肉。这两种结论毫无冲突......
现在我的家,孤影昏灯,心携暮色,而我一心想大块朵颐的,是羊粪灰烬里烫熟的,一直恍惚在我脑海里的,那只半边金黄半边淡黄的,囊!
李娟 旷野精灵三、羊道三部曲
《春牧场》《前山夏牧场》《深山夏牧场》
生活中的我总是搞不清‘希望’与‘以为’的区别,狭隘、无知的我总是用‘我以为’代替‘我希望’。于是这份带着索取的自我引发的后果,就是屡屡的失望和猝不及防。
在李娟的羊道三部曲里,羊有万千条羊道归家,即使拥堵在崇山峻岭,它们也都可以纷纷扶摇而上。而我的‘我以为’每一条都没能够沿着我的自我思维走通透过。
比如我以为趟过了冬牧场的寒冷,温暖就会和春天一起如约而至,牧民和牲畜不必再忍受寒冷的袭击。
然而,从春牧场、前山夏牧场,直到深山夏牧场,牧民们在转场的途中,寒冷竟然比冬牧场冷得更有高度,因为寒冷里又叠加了潮湿。
原来,春天,积雪从南向北渐次融化,牧民们的迁徙便是追逐这融化的过程,一直追到积雪常年不化的高山之巅,所以,牧民的冬天,比我们的想象更加漫长,更加漫长。夏季,也不过是冬季边缘的虚晃一枪。
比如,我以为春夏的丰饶会给牧民们带来丰富的食物,但是,除了区区几根芹菜和屈指可数的几次节日盛宴,牧民们的一日三餐依然是‘剩馕’泡在不肯多加奶的奶茶里。
不肯多加奶是因为牛羊过了产崽季。
而馕虽然从羊粪灰烬里烫烧换成在山岩洞里烘烤,但为了不影响牧民的劳动规律,每次烤馕都要备足至少十天半个月的量,所以,牧民们永远在吃硬硬的剩馕。
比如我以为阳光充沛,牧草鲜盛,牧民和牲畜的疾病会慢慢好转。
可是在西部的深山老林里,牧民因为潮湿和缺乏维生素,几乎人人都手指变形、患有脚气;十九岁的斯马胡力的皮肤病不吃药就熬不过去;十五岁的卡西的左耳因感染而失聪;而只要云朵遮一会儿太阳,顽固的风湿就会打弯妈妈的脊梁。
我看见骆驼因为负重,鼻孔被鼻环拉出大滩的鲜血;黑牛妈妈的腿一点一点坏死,她再也听不到半年前产下的小黑牛每晚牧归时对着旷野的方向深情地呼唤;而蚊虫,总是死死地叮着牛羊的溃烂之处直至更加溃烂,,,
那些从不表达的牛羊沉默着,骆驼沉默着,雪灾之后的戈壁也沉默着,仿佛它们从不曾有过病痛,只有命运的轮转。
我们的‘我以为’总是以为我们掌握着它们的命运,什么都知道,其实,我们知道的,不过是它们的一概沉默,从不辩驳。
李娟的文字里没有口号一样、振臂一呼的乐观与激情,也没有催人泪下的悲情与黑暗,她只是平和地叙述生活,用特有的视角放大大自然的每一个角落,但每一个角落都生长着灵气。
人们喜欢用‘拟人’这个词汇来形容万物,好像人类有多了不起似的,其实万物,永远比我们想象的,生动得多。
也许万物一定远在我们认识他们之前就认识我们了,在他们的眼里,我们总是那么地孤独和寂寞。
这份被悲悯我们可以接受,也可以辩驳,这才是平衡。
就如李娟与大自然的对话,唯美、深邃,她说~
山坡下,溪水边,蒲公英在白天浓烈地绽放,晚上则仔细地收拢花瓣,像入睡前把唯一的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洁白轻盈的月亮浮在湛蓝明亮的天空中,若有所知。月亮圆的时候,全世界再也没有什么比月亮更圆。月亮弯的时候,全世界又再没有什么比月亮更弯。有时候想:也许我并不孤独,只是太寂静。
她说~
大风经过森林,如大海经过森林。而我呢,却怎么也无法经过。千重万重的枝叶挡住了我,连道路也挡住了我,令我迷路,把我领往一个又一个出口,让我远离森林的核心。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就出现在群山最高处,云在侧面飞快经过。心中豁然洞开,啪啪爆裂作响,像成熟的荚果爆裂出种子。也许我并不孤独,只是太热情……
我终能理解,冬牧场漫长的蛰伏过后,牧民繁盛的夏牧场本身就是一场盛宴,食物与安宁,自然与感知,耐心与万物生长,,,
我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模样!
我希望我们可以和万物和平共处,原始和文明可以共生,四季分明、五味调和、自然平衡。
我希望我们的日子不必总那么急切,稳一稳,停一停,用心感受风景。而太多的欲望挣扎,是对自己生命的拔苗助长。
我希望牧民的游牧生活能够自然进退,只要他们愿意,骆驼踏着探戈的步伐行进永恒。
我希望我们和牧民一样,无论趟着怎样的艰难,依然会充满希望地一次次启程。
我希望‘希望’再迟也会出现,就像是山谷里的日出,等待虽然漫长,等到天蓝得突破了界限,突然,大地“轰”地一片金黄,太阳从群山之巅升起来了!
李娟 旷野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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