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一周多没回娘家了，榆叶心里惴惴的。以前，她至少每周回娘家一次。她害怕母亲当着她的面说谁谁不孝，可能母亲只是随口一说，她听了也觉得不自在，如芒在背。榆叶每次回家的时候，总不知道买什么好，买回去的东西，母亲似乎都不喜欢，总能找到东西不好的理由。后来，她每次去之前就打电话问，可是母亲在电话中又说弟弟买了这个，妹妹买了那个，什么东西都有。这可把榆叶难住了。在这件事上，太伤脑筋，每想起这些，榆叶心里就闷闷不乐的。

前几个月母亲突发脑出血，到现在恢复得还差不多了，原来以为不能动的胳膊和腿都恢复得还不错，基本能够自理，就是说话没有以前利索了，有时记不清眼前的东西。榆叶感到母亲变了，每次打电话都说不让去家里，没事，什么东西都不要。周末的时候，有时还特意打电话说不让去。只要超过一星期没去，榆叶还是惴惴的，好像欠了一笔债，压得她坐卧不宁。今天下班后，她就买了几个肉夹馍准备送去，她现在不敢多买，怕见到父母就会有一顿数落，买多了也是问题。

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榆叶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打通父亲的电话，他俩在广场。

5点多正是学校放学的时候，榆叶绕过几个学校，开车从大路直奔广场。远远地就听见锣鼓喧天，夹杂着唱戏的声音。广场周围停满了车，榆叶把车开进广场西边的一条路，离广场很远，停了车。这里有很多人，坐着的，站着的，围成一圈看戏的，骑三轮的，拿着自家凳子坐在路边喝彩的。村里几个表演队在演出，穿着破旧戏服的演员，脸上胡乱抹了几种颜色，靠着戏服和脸上油彩的掩护，放肆地扭着肥硕的屁股，吱吱呀呀唱得正欢。

看到这热闹的场景，榆叶十分兴奋，她多么希望那个装扮起来忘情地跳舞的乡村妇人是母亲，即或不是这样，在人群中欢呼的，或排着队跳广场舞的，如果在其中找到母亲，那是多么快乐的事。她希望母亲平凡，平凡得跟路人没有区别，不要那么要强，不要有那么多想法。榆叶知道这想法只是想法，她曾试着跟母亲说了很多次，劝母亲不要操太多心，不要跟着父亲再干起早贪黑卖菜的体力活……，但每次都招来一顿训斥。母亲最后还是没架住众人的劝解，回家做饭，只当家庭主妇，不再去卖力气挣钱了。但是，回家以后，母亲却再也高兴不起来，身体一天天垮了，连续两年动了两次大手术……

榆叶不再往下想了，她还是在人群中挤着四处张望了一回，没有母亲的影子。无奈，她拿起电话，远远地看见父亲挥舞着双手在喊她。她急忙走过去，看见母亲正坐在广场南边花池子周围的台阶上，台阶不远出是一排健身器材，几个花白头发的女人在上边荡来荡去，大声说话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

榆叶走到母亲身边，站着看到母亲新染的头发，乌黑的，她知道母亲忍受不了别人看到她的白发，只要长出来一点，自己在家就焗黑了，姊妹们劝她不要焗得太勤，对身体不好，可母亲就是不听。母亲在那里坐着，手里拿着纸巾，身上斜挎着一个小包，不停地擦额头上流下的汗水。榆叶觉得广场有风并不热，看着母亲汗水直流的样子，知道母亲的病好没好利索，再看母亲眼睛红肿，嘴看上去歪的有点厉害了。母亲见她来了，有点吃力地说：“又来干嘛呀，没事！”

“只坐着，怎么也不活动活动？”

母亲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头晕”

一旁的父亲说：“刚转了一大圈了，从北边到这边。”

榆叶说：“出来不就是活动呢吗，得转转！”

父亲说：“今天活动得差不多了，上午去了你姥姥家，你娘在那里又是拾掇，又是洗衣服的。”

榆叶又看了一眼母亲疲劳的样子，知道刚才让母亲去跳舞的想法有些奢侈了。母亲那因糖尿病而瘦弱的双腿，母亲的头晕，都不允许她加入到那些狂欢的队伍中了。想到这里，榆叶感到无助和悲凉。

父亲又说：“听说实验中学没给人家分低的学生建学籍，人家都闹呢，没学籍没法考大学，那怎么上，小妮呢，有学籍吗？”

榆叶说：“小妮儿分高，有学籍。”

父亲又说：“你弟弟家的小二也没考上，差几分，你说这可怎么办？”

“你舅家的孩子今年中考全校第一，学校让人家免费上高中，听说还给奖金，你说人家穷人家就出这孩子。”

母亲听到这里，显出很激动的样子，嘴唇抖了几下，愤愤地说：“你弟弟家的那个，他就不是那物儿！”

榆叶知道一不小心又触及到母亲的伤心处，便不再言语。又问父亲近日睡眠怎么样，平时他俩都去哪里。

过了一会儿，母亲有点急躁地说：“走吧走吧！”

榆叶也感觉今天说得话多了些，她不敢多停留，挤过人群，匆匆地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