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的一座水乡,拥挤胡同的尽头坐落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小院中有一颗古老茂密的白果树,潮湿的天气让这座小院压抑极了,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皱者眉头捧着一本书坐在树下,女孩听见车铃声,抬起头对着准备出门送信的父亲挥了挥手。
女孩的父亲是这个小镇的邮递员,每天骑着自己年迈的自行车吱呀吱呀的穿梭在小镇的大街小巷,给人们带来远方的消息,思念,喜悦或者悲伤。
女孩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言言,回屋子里吧,该写作业了。”奶奶走到院子里推着女孩回了房间。
奶奶鼻子上挂着一副镜片早已裂开的老花镜,佝偻着身子坐在木头沙发上,屋子安静的可怕,老人仿佛一张充满褶皱的废旧报纸,出神地看着窗外,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天降横祸,夺取了老伴的生命,而自己却要孤单的看着四季变换,日出日落,还有寂静无边的黑夜,难挨。
叶静言今年十五岁,九岁那年母亲接她放学时出了车祸,母亲不幸去世了,而言言双腿留下了残疾,并且也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从那以后言言就没有去过学校。长期远离校园,远离社会让她有些孤独。
奶奶是一个老教师,每天在家里教言言功课,言言是个很乖的小姑娘,可是在最脆弱的年纪失去了母亲,这让她更加敏感自闭。
有些时候,年幼的她看着院子里零落在地面上,被轮椅碾压过的落叶,丑陋,肮脏,死寂,甚至会不觉思索,我为什么而活。
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书桌上母亲的照片,那个时候母亲还很年轻,他们一家还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她打开抽屉准备写功课,却发现抽屉最下面露出一角的信封。
信封上贴着两年前的邮票,方方正正已经有些泛黄,然而寄件人竟然是自己的爷爷,印象中,爷爷一直很慈祥,每次夕阳西下时,爷爷总会在村庄的小路口等我,怀里抱着阿花。
爷爷怕奶奶,或者说爷爷爱奶奶,包容她的所有脾气。而奶奶是个很严厉的人,但自从爷爷去世后奶奶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或许是因为那个无条件爱自己,包容自己的人已经离开了。
可是很奇怪爷爷三年前就去世了,这封信是从哪来的呢?
言言把信放在桌上,犹豫着要不要拿给奶奶,思考了很久,决定自己先看,如果觉得可以给奶奶,再给她。
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了信封,一些字不知为何晕开了,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老太婆,我是你老头子啊,你还记的我吗?
好了,不要再骂我了,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吧,我知道你肯定从没有忘记我。
老太婆,你还好吗?记得当年我是个没家没钱的穷小子,穿的破破烂烂,所有人见了我都绕着走。就因为我们家的人陆陆续续都死光了,他们都觉得我晦气。只有你愿意和我说话,还偷偷塞粮票给我。
再到后来你又义无反顾的嫁给我,所有人都说我会害了你,结婚的时候你的家人都没有来。我知道你很伤心,但你却没有动摇。
我曾经想过离开,不能害了你,可是那天晚上当你把户口本从家里偷出来,既害怕又兴奋的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叶成一辈子都要对你好,用我所有的一切对你好。
那时候我只有一间小茅屋,还漏雨,那天晚上下大雨,雨水打在了你的额头上,我没有骨气的哭了,你却笑着安慰我说屋子漏雨没关系,咱心不漏就好。
后来政府有新政策,我包了一块地,每天努力耕种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可是你还是那么省,寒冬腊月你怀着孩子,晚上给学生上完课回来,不让我生炉子,你说我们要省省,孩子出生之后又很多用钱的地方,那个冬天我抱着你,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一辈子,你跟着我都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老太婆,你看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人都有生老病死,没有办法避免啊,人生来就是向死的,但是我们是不是要向死而生啊。
你看,你这个老师的老头子觉悟是不是很高啊。
老太婆,你还记的咱们老家村头那颗老槐树吗?树下我埋了点东西,你去拿回来,你今年七十有八了,活了快一个世纪的人了,你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吃饭之前记得喝点水,你胃不好,要按时吃药,天气好多晒晒太阳,别急着来找我,我会在那等你,你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好了,老太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不,还有一句,我一辈子都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老太婆,我……爱你,一直。
窗外太阳隐入山头,天地重归寂静,昏暗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秋的气息,放下手中的信,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脸,把信重新放回抽屉,她仔细的检查着抽屉,这封奇怪的信从哪里来,难道真的来自天堂?
父亲把车子推进小院,停在树下,借着屋里的灯光,提了水仔细的擦拭着自行车,这车子跟了他六年了,是母亲攒钱给他买的,也是在那一年母亲去世的,这是母亲送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说起母亲,她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人,卖了一辈子的早点,父亲上学的时候她就在学校门口卖早点,每天都会给父亲拿早点。父亲说,那时候母亲穿着碎花裙,站在那,一点也不像是卖早点的姑娘。
叶静言躺在床上,想着老家村口的老槐树,那树下究竟埋着什么。
或者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梦,母亲还在,爷爷还在村口。
梦里,爷爷站在老槐树下,阿花蹲在爷爷的肩上,爷爷弯下腰,拿起铲子,铲起了一个不小的土堆,放进去一个铁盒,又盖上土,在上面狠狠的踩了几脚。
阿花矫健的跳下来,喵喵的叫着,爷爷笑着望着它,“阿花,我知道你是个猫精,咱回家喽。”
朦胧中她看到爷爷的眼角湿润了,可是嘴边却挂着笑容。
她从梦中惊醒,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来,愣愣的看着窗外,奶奶房间的灯还亮着,她越来越感到不安,那封信,那个铁盒。
她躺下,试图再次进入那个梦境,但那棵老槐树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日子还是一天天平淡无奇的流着,奶奶还是了无生气,父亲依旧每天擦着自己的车子。每天的重复,大家都在挨日子,这样算是活着吗,或者我早已死去。
最近叶静言有些期待日子过得更快一些,时间接近清明,每年父亲都会带着奶奶和自己回老家扫墓,她紧紧抓着手里的那封信,那棵老槐树下的东西,我一定要去看看。
在期盼中,清明如约而至,天空飘着小雨,父亲推着我,搀着奶奶坐上了回乡的大巴。
父亲站在村口,看了看那棵老槐树,移开目光,推着我走向泥泞的小路,奶奶扶着轮椅一步步的挪着,我怀里抱着一堆纸钱和花,这些都是要烧给母亲和爷爷的。
母亲的坟前开满了野花,也长满了杂草,父亲用手一颗颗的拔掉那草,慢慢蹲下,轻轻擦了擦母亲的照片,照片里,母亲笑得像那暖阳,像父亲记忆里那个穿着碎花裙的年轻姑娘。
奶奶给爷爷扫了墓,烧了一堆纸钱,坐在那靠着石碑,仿佛靠在爷爷的肩头“老头子,你在那边不要舍不得花钱,没钱了托梦给我,我给你烧,你千万别忘了我,等着我啊。”
父亲把我送回村头,“言言,你在这等我,我回去接奶奶。”
我坐在轮椅上,看着父亲的背影,父亲穿着洗的发白的老衬衫,我不想承认,可是父亲却无法否认的老了,但依旧挺拔,我们这个残缺的家,或许是因为有了父亲的支撑才没有像那落叶一样飘落吧。
看着父亲走远,我打量着这颗老槐树,这树活了至少一百年,爷爷在时这树就已经很粗了,五六个成年人合抱也是有些牵强。
春天槐树又发出嫩芽,在风中沙沙作响,我回忆着梦中爷爷埋铁盒的位置,拿出口袋中从家里带出来的勺子,扶着轮椅,扑通一声趴在地上,顾不得地上泥土和着雨水沾上身,抓起勺子,拼命的挖,一点一点翻开那泥土,想要看到真相。爷爷,你给我们留下了什么,让我找到它好不好。
慢慢的天上飘起小雨,泥土变得松软,勺子已经弯掉,我用双手一点一点的挖着,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失落的任由雨水打在身上,看着急急忙忙赶来的父亲,扶起我,奶奶惊愕的看着我,我擦干眼泪,坐在轮椅上,摸出放在口袋中早已破旧不堪的信,在雨中交到奶奶手里。
奶奶疑惑的接过信,颤抖着手,站在槐树下,安静的看完这来自天堂的信,奶奶突然蹲下,像烧给爷爷的那堆旧纸钱,呜咽着。
父亲拍了拍奶奶的背,为我和奶奶撑起伞,自己站在雨中,看着那槐树。
奶奶扶着父亲的手慢慢站起来,看了看我,“言言,这是爷爷的来信,我知道那树下埋着什么。”
奶奶示意父亲挖开自己所指的位置,父亲依言挖了下去,一个铁盒,铁盒早已锈迹斑斑,父亲捧着铁盒交到奶奶手中,奶奶用粗糙的双手摸了摸铁盒,抱着它,像抱着新生的婴儿,温柔极了。
从乡下回来后,奶奶把那铁盒一直放在自己床头,从未打开过,也从未让别人碰过,而我仿佛也明白了什么。
后来,我记得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奶奶在院中给附近的孩子们讲课,办起了小课堂。这位老教师终于重新拿起课本重回课堂,叽叽喳咋的孩子们七嘴八舌的问着问题,我看见奶奶脸上久违的笑容,奶奶拿着课本,训着孩子,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后来,我的嗓子奇迹般的好了,或许是因为爷爷来自天堂的祈祷。
后来,偶然间我看见父亲的字迹,这字迹,和爷爷的好像。
后来,我发现奶奶知道爷爷不会写字,但奶奶仍然相信这来自天堂的信。
后来,奶奶把铁盒带进了坟墓。
最后,我终于明白,原来父亲就是那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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