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的农村至今固定在红白喜事时“待客(读“切”音)”。这是事主人遵从社会习俗、实行礼仪礼节、表达情感、清点和巩固社会关系网络的一次系统工程。如果有了红白喜事,却不待客,那这不仅意味着事主人对小范围的社会规则的不遵守甚至蔑视,对既有社会关系的不重视,甚至意味着对乡村传统文化的反叛。
反叛者需要勇气,所以“待客”自然而然成为红白喜事的重要环节、乡间习俗的一部分。人们自儿童时期开始,就熟悉这些环节。
在我回东村读小学的2000年,到真正远离家乡到云南求学的2010年,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成员,虽有读初中高中不方便回家的阻碍,十年之间,我也参加过多次这样的待客场合。
在工业尚不发达的时代,买菜做饭待客都是一大家族的人共同操办。渐渐工厂兴起、乡间买卖行当增多,再没有几个中青年是一年四季仅仅忙庄稼的“悠闲人”。 村里早就有了“一条龙”这样的行当,事主人付出酬金,待客的一应鸡鸭鱼肉主食点心汤汤水水,“一条龙”均替事主人安排。去吃饭的人,都说是去“坐席”。
坐席的地点是一小片村里的空地。空地上支起帆布大棚,地上拉着电线,阴天或者晚上大棚里可以通电。大棚里的桌子数量,就是事主人家族和亲友多寡的象征。我们是大家族,参加的“坐席”通常也是规模较大的。进了大棚往往抬眼就是20张桌,左边一看是大爷、二爷、三伯,往右一瞧又是大伯、二伯、四伯伯。通常男女不同席、辈分可交叉。当中又有爱喝酒的凑在一起、投脾气的换了位置、关系近的相依而坐。小孩子则不论性别,或几人自成一桌,或由奶奶爷爷父母兄姐等照顾着,一起吃饭。进了大棚晚辈问好、长辈答话、寒暄玩笑、儿童打闹、父母呵斥、上菜的大喊“让一让”……喧闹声不绝于耳。
记不清是哪一年,弟弟应该还在读小学,我可能在读高一,亦或者是初三,我和弟弟一起去“坐席”。一桌中年的长辈七嘴八舌地说东道西,我和弟弟静静坐着。忽然,上菜的大宽盘到了我们桌。桌边人刹住了话茬,二十来双眼睛都盯在几个菜上——最早上来通常是水煮大虾、腰果虾仁、熏鸡、肉丸子,在那个尚不够富裕的年代,这都是自家舍不得做的。
上菜人三下五除二把5、6个盘子摆开在大桌上, 这些久经沙场的老江湖们,迅速扫了一眼战场,看清了最贵的菜摆放在什么位置,就在上菜人的手即将挪来的瞬间,判断好了第二位和第三位的稀罕菜,安排好了战略。
接着,就是手臂迅速伸向碟子,有些人甚至不动声色地抢了同一只虾。没有人迟疑,获胜者低头吃饭,落空者迅速闪到另一个盘子里。3、4个盘子都清空了。
我和妈妈、弟弟都是不会去抢的人。妈妈食素,我大学之前也几乎不吃肉。弟弟又小。但是那一天弟弟一反常态,他小小年纪,加入了争抢的队伍,我才暗自惊讶伤感,他已经抢到了几片孜然羊肉。有人认真吃饭,有人边吃边品评,弟弟把羊肉分到我的碗里,说了句“姐姐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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