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年

林晓和顾雨的相遇是在医院里，林晓为了父亲的病来来回回折腾，前前后后在头部动了好几次的手术，所幸手术还成功，只剩调养，只是一家人惊的惊，吓得吓，个个神情疲惫，面色苍白。

顾雨是隔壁床的病人家属，或许天下最会同病相怜的人就属病人家属了，所以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起来。林晓是个书迷，走到哪都不忘带一本书，这次他新买了一本《罗盘》，趁父亲稍微安静会的时候便认真看起书来。

“吊水没了，书迷。”顾雨难得露出微笑。

林晓抬头一看，果然吊瓶空了，赶忙按了服务铃，讪笑说：“谢谢，你看我这人，一看书就忘了。”

“我闲着没事，正好帮你看着。”

“你妈妈怎么样。”林晓扭头看了眼病床上昏睡的中年妇人，面露关切的问。

顾雨面色一黯，“能不能醒还不一定，不过，”她转头盯着床上的人，“我相信，妈妈那么好的人，一定会醒过来的。”她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却又意外的坚定。

林晓一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起身轻轻抱了抱顾雨，“书上不是说嘛，善恶都有福报，没事的，阿姨一定会醒过来的。”

顾雨把头埋进林晓的胸里，伴着顾雨轻微颤抖的双肩，林晓感觉有点湿漉漉的凉，那是苦涩的，无奈的，和无处宣泄的痛苦。

就林晓所知，顾雨是个单亲家庭，从小父亲外出务工然后不知所踪，剩下娘两相依为命，所幸爷爷是镇上退休下来的老师，每月有固定的退休金，靠着这些钱，两人才不至于挨饿受冻，不过为了供顾雨读书，她母亲日夜辛劳，到如今顾雨终于大学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听说还交了个条件好的男朋友，生活眼看着就要一步一步好起来，却在这时飞来横祸-她妈妈在送货的路上被大货车撞倒，肇事司机不知所踪，出事的地方没有监控，找人也如同大海捞针，最后警察草草说了句：“正在追查。”就没了下文。

“对不起，弄脏你衣服了。”顾雨揉了揉哭红的眼睛。

“没事，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找个人说说，哭出来也许会好些。”林晓稍微整了整衣服。

“是302床要换吊水吗？”这时护士推着小车过来问。

“是。”

“姓名。”

“林峰。”

“一瓶葡萄糖，这里签个字。”护士递来一个签字板。

林晓签完字，顾雨提了提手中的暖瓶，“你先忙，我去打水。”

林晓点点头，望着顾雨的背影怔怔发呆。

接下来几天因为公司事忙，林晓和哥哥换了几天班，只不过上班时总是心绪难宁，父亲的情况还算稳定，听哥哥电话来说已经能吃些流食了，但是，夜深无人时，顾雨的面容不自主的地浮上眼前，她眼中的那抹哀愁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林晓在心里默默说着。

终于忙完了公司的事，林晓急忙赶到医院，父亲已经完全安稳下来了，看到他的时候还说着“公司忙的话就不要回来了，我没事，不能耽误你上班，年轻人，就要好好闯一闯。”

父亲说完，顾雨正好拿着暖瓶从门外进来。

“你好，前一阵子单位事忙，阿姨的病……”林晓正说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人，“这位是？”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许陆，”顾雨指着她身边的年轻人，说完又指着林晓说：“这是医院互相照顾的邻床的病人家属林晓。”

林晓莫名的有些难受，他走上前伸出右手，“你好，林晓。”

许陆斜眼看了看林晓，有些不耐烦的伸出手握了握，“许陆。”

“阿姨的病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顾雨言语有些躲闪。

“别担心，慢慢会有好转的。”林晓识趣的结束了话题。

顾雨礼貌地点点头，然后便和许陆小声商量起什么。

顾雨低着头，好像在低声哀求着，许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两人一直争执，最后许陆大声说了句：“你清醒点，医生都说没希望了，我们结婚买房买车都要钱，你妈妈也不希望你为了她倾家荡产。”

“可是，妈妈她，”

“那些话我不想听，如果愿意听我的，这婚就结，如果坚持自己的意见，那好，我退出，治病的钱前前后后十五万，我们讲清楚，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顾雨一瞬间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生活的苦难像台风一般呼啸而过，把她的依靠吹得干干净净。就像上天和她开了玩笑，她原本就该一无所有。

顾雨握住妈妈的手，她抬起头，脸上还有着泪痕，“对不起，我不能丢下妈妈不管，你的钱我会还，不过现在我没有。”

“你是个疯子。”许陆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目睹了这出闹剧，林晓不知该是愤怒还是悲伤，他默默地拍了拍顾雨的肩膀，递了一张纸巾，他就那么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要不要借一个肩膀让她依靠。

转眼到了要出院的日子，医生嘱咐林晓让他父亲回家好好静养，按时吃药，切勿生气，戒烟酒。他父亲是个老烟民，前几条倒还好，戒烟这条看来回去又要打一场持久的战争了。

林晓无奈地摇摇头，隔壁床铺早已人去床空，据说是缴不起后续的治疗费转到地方医院去了。

犹记得临别前顾雨执意请他吃饭，林晓说他请，但顾雨固执己见，最终两人找了个小餐馆，用林晓的话说是：“犯不着费那个钱，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店。”实则是本着给她省钱的意思。

许陆自那次争吵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家里人也不见踪影，前前后后就顾雨一个人忙里忙外，林晓也不是没有提出过如果金钱上有困难的话他可以提供帮助，但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总被顾雨巧妙的岔开话题，让他总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这家店我常来，老板人很好，开这个店也不为了赚钱，就想着打发打发时间，所以价格公道，分量足，味道好。”林晓一边走一边介绍店的情况。

“真是不好意思，受了你那么多照顾，本来一定要请你吃个大餐的，但是，我现在实在……”顾雨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都听不见了。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更何况父亲也是这样的病，我就更能体会到你的痛苦，唉，人啊，不论怎样生龙活虎，一旦进了医院，就像变一个人一样。”

林晓的话似乎触动到了顾雨的心事，“妈妈是为了我才会变成这样的，为了让我读书，又为了让我结婚，如果，如果……”顾雨最后泣不成声，消瘦的脸庞皱成一团，眼泪也不停地往下流。

林晓一时间乱了阵脚，他想把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拥入怀中，但脑海中却不自主地浮现出许陆的样子，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任由着悲伤和痛苦弥漫，却给不了半丝的温暖。

“对不起，”不知何时顾雨停止了哭泣，“吓到你了吧，本来请你吃饭要开心一点的，却又让你看到这么不堪的样子。”

“不是，”林晓伸手向前。

顾雨早就抬步向前，“是那家吧，小何人家，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嘿嘿。”

秋风吹来，有点冷，顾雨的笑声随风传来，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第二天，

林晓去医院的时候隔壁的床铺已经搬空了，洁白的床单铺的整整齐齐似乎在等着下一位病人的到来，父亲的病榻前放着一本书，哥哥说是那小姑娘还给你的，说是之前借来看的。

林晓翻开扉页，上面写着这样的一行字：

“人生之年，如果有缘再见，我希望能和你好好地聊聊天，吃个饭，最后，祝叔叔早日康复，祝你幸福！--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