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脚步迈入上个世纪1977年的时候,亦然的哥哥被送到外地亲戚家所在的城市上中学去了,与此同时她的弟弟从外婆家被接了回来。这一年的春暖花开之时,亦然家又发生了一场变故:父亲和继母开始了一场长达数月的离婚大战。战火的起因据说是继母跟她上司有超越界限的男女关系。为此父亲单独把亦然叫到没人的角落问了一些诸如:我出差在外的某月某日晚上家里是不是来了什么客人,有没有什么人在家过夜之类的问题。亦然茫然以对,父亲看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给予各种提示,比如那天是礼拜几呀,是下雨还是天晴啊,亦然还是一问三不知,这让她父亲很是恼火,恨恨地自语:“一天三顿饭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天天稀里糊涂的,头脑跟浆糊似的,养你有什么用!”
亦然其实是很无辜的。首先亦然整天浑浑噩噩的,本身对时间就没什么概念,再者那个年代乱搞男女关系是要坐牢的,就是有人要在亦然家留宿也会选在大家都睡觉了以后的时间潜入,那个时段亦然也早已进入梦乡,况且小孩子睡觉沉的很,不可能像老人一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醒。对于父亲没来由的指责,亦然也不往心里去。
那次问话以后,对生活细节比较迟钝的亦然开始发现了家里的一些变化,首先是继母住在她单位宿舍很少回家了,只有在父亲出差的时间才能偶尔在家里看到她的身影,回家也是拿完东西很快就走,从不在家过夜。其次是家中有用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对于前面的变化亦然内心是欣喜的,虽然父亲经常不在家,家里的大小事包括照顾比自己小三岁弟弟的重担全落在自己的肩上,但不需要小心翼翼地面对一个人,不再时时刻刻有如履薄冰的感觉,即使累点心里却是坦然的。
亦然最后一次见到继母是一个礼拜天的下午,那个时节应该是初夏,亦然在外面带着弟弟疯玩感到燥热口渴,就让弟弟在原地等着,自己回家去取水。谁知刚一露头就看见继母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原本亦然是想缩头就走,被眼尖的继母喊住,只好站在原地不动。继母问亦然知不知道写字台抽屉锁的钥匙放在哪,亦然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个抽屉一直是父亲和继母放钱和各种票据的地方,钥匙只有他们俩才有,继母如今打不开,很显然是父亲把锁换了。这一点继母当然心里是明白的,问与不问都不可能在亦然这里有她希望的答案。亦然当然回答不知道,而这一句不知道却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她继母心中早已升腾的熊熊烈火。
“养不家的东西,这几年枉我对你这么好了,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亦然继母越说越气,愤怒至极随手抄起棒槌对着亦然像槌打衣服似的上下左右一通击打,一边打还一边说“我叫你说不知道,我叫你说不知道”,棒槌雨点似的落在皮肉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在亦然身体里轰鸣,但亦然却不敢大声哭也不敢跑,几年的经验告诉她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刚开始还有疼痛的感觉,随着棒槌的上下飞舞,亦然感觉身体的皮肤越来越紧绷,随之而来的是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亦然继母打累了扔掉棒槌扬长而去,亦然通红肿胀的身体像一根粗大的木头杵在原地头晕目眩,她想平衡一下身体,只能把脚一步步往后挪靠上背后的墙,再顺着墙面缓缓地坐到地上,刚在地上坐定,又觉得头皮一阵紧似一阵的痛,用手去摸发现头上全是大大小小隆起的爆栗子,一个挨着一个,有十几个之多,亦然终于忍不住覆在弓起的膝盖上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奔腾不息一泻千里,那泪好像能把身体的疼痛还有多年无法言说的委屈带走。
哭了很久,亦然终于停了下来,坐在地上安静地看着远方。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情绪得到了宣泄,很快亦然就睡着了。等到她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弟弟站在右侧拉着她的手摇晃,父亲蹲在左侧慈祥地注视着她,看到两个至亲的人在身边亦然委屈的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
父亲把亦然搂在了怀里,这是在亦然回家这么久后第一次主动拥她入怀,那久违的肩膀,久违的气息亦然等得实在太久,太久……
第二天,亦然的父亲在余怒未消的情况下前去找她继母理论,双方一语不合便发生了肢体碰撞,亦然的继母吃了眼前亏以后又召集了兄弟姊妹把亦然父亲堵在偏僻的角落一顿拳脚相加后扬长而去。
亦然的父亲是被路过的熟人发现送到医院的,X光片的检查结果是脾被打坏了。父亲住院期间亦然担当着成年人的角色,既要给不能下地的父亲端茶送水,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弟,累是肯定的,但亦然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伸展。
亦然父亲身体复原以后很快就跟她继母办理了离婚手续,亦然能看得出拿着离婚证回家的父亲表情的落寞。
这一年的年底国家恢复停招了十年的高考,学校里再也没有劳动课,衡量一个学生的标准开始用成绩说话了。
1978年在亦然是五年级学生的时侯,班上换了个语文老师,这个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他有很深的文学造诣,课讲的很精彩,往往在讲诉一篇课文之外能延伸很多课本里没有的诸如天文地理方面的知识,可以用纵横壁阖来形容他的讲课风格。
新的老师,全新的授课方式,提起了亦然的听课兴趣,她不再上课时神游了,以前感觉枯草无味的书本突然变的魅力无穷。上学变成了一件很享受的事。
一个人一但对某件事发生了兴趣要想学好它便是件容易的事,亦然很快在学习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作文经常被当成范文在班上宣读。
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后很多以前的禁书如雨后春笋般被亦然的父亲挖到家里来,亦然每天忙完家务和学业的大部分时间都徜徉在这些名著里,大脑如海绵般汲取知识的精髓,精神的愉悦让亦然觉得生活如阳光般灿烂。
那一年亦然的身体一下长高了很多,由从前老是坐前两排变成坐最后两排,与之同时发生变化的是容颜,亦然出落成标志的大姑娘了。
78年的暑假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这时的亦然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不再是那个总想低到尘埃里让别人忽视,见人总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别人眼睛的亦然,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这种变化主要是由内而外的,是从骨子里透出的自信与温婉,不是简单的东施效颦就能企及的。
但另一方面因为特殊的成长经历亦然性格里倔强和固执的成分也彰显突兀。
这还要从她弟弟那次拿着零花钱去供销社买铅笔盒说起。那天,亦然正在家淘米洗菜准备做饭,她弟弟从外面回来手里拿了个动物图案的金属铅笔盒,亦然拿过来看了一下,发现铅笔盒底部是瘪的,就问她弟弟是不是他走路不小心摔的,在得知弟弟付完钱拿到手就是瘪的,要求退换营业员不同意时,亦然就愤怒了:“这不是欺负小孩子吗?”
亦然丢下手中的活,拿着那个瘪了的铅笔盒拉着弟弟直奔供销社,柜台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在上班,因为平时来买东西的人比较少所以营业员比较清闲,三十多岁女的是父亲单位职工的老婆此时正悠闲地织着毛衣,那个五十多岁男人是刚调来没多久的,开着收音机在听新闻,铅笔盒就是那个男人卖给弟弟的。
亦然走到柜台前把铅笔盒往柜台上一拍对男营业员说:“伯伯,你卖给我弟弟的铅笔盒是瘪的,麻烦你给换一个。”
男营业员十多分钟前才卖出去的铅笔盒,什么情况他当然心里是有数的,但还是假模假样地拿起铅笔盒端详了一会说:“我卖出去的时候铅笔盒是好的,现在瘪掉了,肯定是你弟弟没拿稳摔坏了,我不能给你换。”
“我弟弟说你卖给他时就是瘪的,小孩子是不会说假话的,再说如果是被他摔坏的,应该掉漆,你看看上面的漆完好无损,你怎么说?”
双方就是不是摔坏的问题车轱辘话来回互相反驳了很久,亦然始终坚持没有掉漆就不是摔的,你就必须给换,不给换就跟你理论到底的架势,最后还甩出来一句:“你就是欺负小孩子。”
一边的女营业员跟亦然是熟悉的,因为都是一个单位的,平时大人们是有来往的。看到这种情况觉得不便插嘴,一边是天天要面对的同事,一边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只好对男同事说去幼儿园接孩子就溜走了。
男营业员对于亦然的据理力争显然感到有些意外,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两个孩子打发走,没想到碰到了个认死理的,觉得再这样僵持下去,如果进来一个买东西的人看到这种情况肯定会认为自己欺负小孩子,当然同事的适时离场也给了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不要吵了,姑奶奶,给你换,拿着东西赶快走人,脑袋都给你吵炸掉了。”男营业员从货架上拿了一个完好无损的铅笔盒丢在柜台上坐回椅子继续调他那个滋滋啦啦的收音机,再也不看她们姐弟俩了。
姐弟俩拿着崭新的有小狗图案的铅笔盒欢天喜地地回家了,这是亦然第一次为权益而做的据理力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