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加缪靠我右手边落了座后,对着众人,说了一句莎翁的名言。
“死亡是过去的生活,生活是未来的死亡。”萨特抢先发话。
“我看你这是在放屁!你知道吗,萨特,你压根就不存在,你就是虚无,你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而生活,生活是脱离虚无的。脱离了虚无的生活,是非本真的。”没错,说这话的正是海德格尔那家伙。
我看出萨特是想反驳的,他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一丝狠光,对,他想骂人。
“你就是个疯子,海,你能不能说些我能听懂的?”波伏娃太懂萨特了,她在示意萨特不要出声后,头朝海德格尔的方向微微一倾,向他问道。
海德格尔略一沉思,便说道,“你在没有存在前,就已经存在了。我的意思是,当你我还处于‘非人’的状态时,就已经具备了成‘人’的可能,并为这个可能做出准备。而你我即使失败了,并未完成那种状态,甚至永远没有希望成为‘人’,但由于你我有自由意志,也就有着无限的为之而准备的可能性。”
“可是,”加缪说,“这个世界是不合理的。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带来怎样的结果。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变故,我们经历着这些突然降临的一切,毫无防备。我存不存在,成不成‘人’,会有何意义?这种不可捉摸的感受,不可制约、把握不住,正是荒诞。若我们某天,突然发觉,生活的本质是荒诞,这是否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觉醒?觉醒之后,久而久之,所得的结果,要么自杀,要么自愈。所以说,我们到底是清醒的,还是故作清醒?故作清醒是非理性的,本质上是一种‘跳跃’,这种‘跳跃’会带来巨大的背离感,抑或是被流放的感觉。你体会过那种被流放的感觉吗,这种感觉是无可救药的。你不得不深刻地体会到,生活与自身的背离感,这种背离感被无限撕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生生地让我们感受这种切肤之痛,这也是荒诞。然而,撕裂是存在的先决条件,真正的生活是在撕裂内部出现的。虚无,是真相;撕裂虚无,也是真相。虽然反抗无意义,但也唯有反抗最真实,只有生存才能实现反抗。你要记住,迈向高处的挣扎足够填充一个人的心灵。”
加缪说完之后,四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人生毫无意义。当意识到这一点后,若还继续生活下去,便是对荒诞的对抗。同时,证明人生毫无意义的过程,便赋予了生活的意义。正因为人生毫无意义,才容得下人们各自赋予意义。人决定人生的意义,而不是人生的意义选择人。”我径自说了一大堆“意义”,众人笑出了声。
“你还是太年轻了,”萨特说,“你这完全是似是而非的观点。人生而自由,痛苦也好、绝望也好,都是人的自由意志,都是人自己选择的结果。对,你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这是你的绝对自由。因此人生来就是要受自由之苦的,自由带来的是荒诞和虚无的痛苦,我们也甘愿承受这些痛苦。什么?你说这是被动的?不,人的一切行为,造就了他愿意成为的那种人。因此,我说的是因此,保持快乐的方法并不是追寻人生意义,而是用一些无聊的琐事来让自己保持忙碌,最后走向死亡。死亡是荒诞的终结。”
“所以我说,真正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自杀,意味着接受荒诞,接受了无意义,接受了虚无。自杀,是人仅有的权力。或许,一直思考和死相关的事,一定是因为太过认真的活着。除自杀外,唯有反抗。”加缪补充道。
“自杀,只是一种行为,一种标签或符号,与其他的行为并无本质的差异,这出于他们的自由意志,他们是为虚无献身的人。”海格德尔说道。
“人为何会产生这个念头?我是说,自杀。”波伏娃问道。
“思考自杀问题的人,他们首先的感受,会是荒诞。在这之后,我们会有三种选择:要么妥协,要么反抗,要么接受这种事实并反抗。其实我们很容易进入第一种选择。在此之下,我们会感觉自身没有能力对自己的生活或这个世界有所作为,腾然而生一种巨大的空虚感,觉得自身无法改变他人对他的态度,无法有效地与其身处的世界沟通,对,这就是背离感。我们的确有选择的自由。只要有自由存在,就一定有错误的选择,而有些选择是灾难性的。可如果放弃了我们做出选择的能力,也就放弃了使我们成为人的首要理由。记住,你有准许自己为人的权利。不管你是选择自杀,还是选择反抗。”罗洛·梅解释道。
我有些恍然。
“你怎么了?”克尔凯郭尔向我问道。
我想了想,说道,“我不太确定,我是否真的放弃了,我应该及时止损的,对吧?我的内心做出了无数多次跳跃,可这种跳跃,是不清晰的,一片混沌。痛苦,太痛苦了。我伸手就能够到‘理性’的枝杈,可整个身子已经陷入了‘非理性’的泥潭之中,我始终渴望着,迈向高处的挣扎。但似乎这种‘非理性’,又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这一生,就应该是泥潭中的人了吧。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我现在的这个状态,是因为过去的我的选择。在那时,在那个做出选择的时刻,我承认我站在了‘非理性’的一端。那看似是一种顺理成章的自由,可实际上,是我默许了我的盲目。但我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刻:我知晓了如今要面对的结果,却拒绝了跳跃。”
“你很绝望,”陀思妥耶夫斯基拍了拍我的肩,他用那冷峻又善意的眼神注视着我,“这是很无奈的一件事,错不在你。这也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说不清楚。而在这种‘说不清楚’之中,我能感受到隐藏着的你的全部焦虑。我知道,现如今,疯狂和死亡,你都有过深切的感受了。我希望你能抗住这样的绝望,这对你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灾难性的经历,局外人无法体会。没人能救你,因你一息尚存。痛苦是禁不起推敲的。你太累了,宽恕你自己吧。”
“你我生于混沌,盲目地走向未来,而未来除了混沌,再无他物。”波伏娃说这话时,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加缪说他有些怕冷,连忙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我不解,毕竟现在是夏天。萨特嗤笑了一声,便又自顾抽起烟。海德格尔并不抬头看,低声道,真恶心。
菜上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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