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说过，他八岁学刀，二十五岁之前挥刀无数，杀七十六人。二十五岁之后，却只挥过两次刀，一个人都没杀。
我问师傅为什么，师傅说。
二十五岁之前，世人总觉得能胜我，登门挑战的太多，刀剑无眼，我没法子。二十五岁之后，总算有个人胜了我，也就没人再来了。
“不对，师傅是天下第一”我说。
师傅是天下第一，我确定，因为我是天下第二。
二十岁那年，我走过了江南七十二县，江北三十六郡。能胜我的，只有师傅一个人。
他是天下第一。
师傅却只笑了笑，说江湖不允许有天下第一，第二才可以。
说罢低头抚摸手里的那柄小剑。
那是把柳叶剑，师傅说它叫“情丝”。
没错，在二十年前，师傅的刀是武林的梦魇。听说那一败之后，师傅只碰过两次刀，一次是教我握刀，一次是教我师妹。
我确实有个师妹，叫小青。
我和师妹什么时候认识的早就不记得了，只知道记事起我们就在一起了。
年纪小时都很顽皮，我和小青总喜欢去西边树林去，不为别的，为了吃。
那是片桑树林。
小青喜欢吃桑椹，我不喜欢，可她喜欢，我也跟着喜欢了。
后来她喜欢上了我，那时候我二十岁，她十七岁，所幸我没跟着喜欢上我自己。
再后来师妹死了，在我二十四岁闯荡江湖回来那年。师傅说小青得了热疾，走的很快。
那年我二十四岁，她还是十七岁。
江湖人，事过不问缘由。
后来我去拜祭过她，便下定决心不再惦记了。
我做到了，只是偶尔想去吃桑椹，边吃边流泪，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擦不干净。
日子原本该这么过去，我做天下第二，师傅做我心目中的天下第一。
可那天，平静了很多很多年的前院扬起厚厚的灰尘。
“晚辈殷佑，素闻陈师傅刀法天下第一，特来讨教。”灰尘中的那人恭敬的说。
“我不是天下第一，你来错地方了。”师傅看着来人。
“前辈，当年打败您的那人，年前过世了，您就是天下第一。”那人依旧那么恭敬。
“哦”
我听不出师傅的语气，二十五年，这是第一次。
“我不用刀了，你走吧。”
嗡
前一刻还恭敬肃立的人，瞬间拔出腰间的剑，划向师傅的喉咙。
嘣
师傅依旧坐在那不动，动的是我。
“回去吧，江湖没人配和我师傅动手。”我对着趴在地上断了一条手臂的人说道。
那人走了，我原以为师傅多少会开心，他却深深谈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
第二天师傅让我进城买酒，竹叶青。我虽然奇怪师傅多年未曾饮酒，却也没问。
回来时是正午，我在心里盘算，午饭师傅就能喝上这坛竹叶青了。
可师傅没喝到，后来也都没喝了。
他死了。
死在前院，地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十三把剑。
我扑到师傅身旁，看着他雪白又僵硬的脸，我才明白师傅那句话。
江湖不允许有天下第一。
地上那十三把剑就是在告诉我，杀了师傅的，是整个江湖。
而师傅要的竹叶青，只是为了救我一命。
整个江湖？
哈哈哈，我偏要做天下第一，江湖！
我把师傅埋在了小青一起，烧了那间住了二十五年的房子，转身走进了江湖。
五月中旬。
青城派，灭。
罗彤门，灭。
剑气宗，灭。
摩尼寺，灭。
江湖，我在告诉它我就是天下第一。
而当十三把剑还剩九把的时候，终于联名发给我一份信。
“六月初六，白马湖畔。”
我不害怕，哪怕是面对杀了我师傅的整个江湖。
六月初六，诸事不宜，大煞。
我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抱着一柄长刀，独立在白马湖畔，遥望眼前十里水波。
未时，整个江湖奔腾而来。我听见身后的呼喊，才缓缓转过头去。可见到的，却让我始料不及。
我来之前在脑海里幻想了数十个可能的对手，却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小青。
十七岁的小青。
“师兄。”
“拔剑。”
我没有多说，我只能这么说。
“你不想知道，我去了哪？”小青道。
我抱着刀，白马湖上冷冽的风卷起我的衣角，还有她一缕缕的头发。
今天，我才知道了师傅不愿提起的那一败，还有师傅的那一句“我不是天下第一。”。
那时，师傅刚刚学成，年轻气盛，辗转挑战天下各门各派，很快整个江湖被他挑了个遍。
可江湖是江湖，它不允许有天下第一。
于是各门派请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那个人是师傅的师妹，也是我的师母。
师母出身武林名宿，江湖浩劫，她不管，可身世由不得她。
于是师母向师傅挑战。
师傅败了，败在师母的“情丝”之下。
之后师傅师母在没见过，师傅在塞北安了家，师母在江南做她的天下第一。
师母原本就出身武林名宿之家，她做天下第一，江湖不算受辱。
可江湖终究不放心，不放心师傅，更不放心他那时候一岁的儿子，也是他后来的徒弟，我。
师母在，或者说母亲在，没人敢动师傅，也没人敢动我，于是他们强迫师傅答应一个要求。除我之外，再传一人。让她学了师傅的刀，再学江湖十三家剑，我会的她都会，这样就不怕我日后学成寻仇。
这个人是小青。
小青只说到这里，便站在那不再说话。
“拔剑”我只能这么说。
呛。
小青拔剑，是一柄柳叶剑，像柳叶一样，飘忽间刺到了我的肩膀。
嘣
我后退一步，夹着刺在我肩膀上的剑，跃到湖中。
“你赢了，从今往后你是天下第一。”
我败了，败在“情丝”下。
我还想报复，可向誰呢？为江湖做了一辈子天下第一的母亲？还是往后要做一辈子天下第一的小青？
江湖人，事过不问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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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岁学刀，二十五岁之前挥刀无数，杀七十六人。二十五岁之后，却只挥过两次刀，一个人都没杀。
有一天我那个傻徒弟问我，“师傅，你是不是天下第一？”
我笑了笑，低头抚摸这手中那柄“情丝”。回答道。
“江湖不允许有天下第一，第二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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